身旁的山下与她无二,合掌拜了拜,也摸出一个硬币投进去。
出得庙门来,今日天气风和日丽,虽是初冬时分,但阳光温暖,天空明净,有些小风也无伤大雅,走在路上十分舒适,前来浅草寺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身边山下重明问道:“芃小姐每次经过这浅草寺,都要进来拜一拜观音,可还在为家兄的身体担心么?”
他说的是中文,虽然调子生硬了些,但大体来说还是非常流利的,这主要得益于他儿时曾随身为军医的父亲在中国的东三省,也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满洲国”,生活过五年。
他是一个高个的青年,一身笔挺的学生制服,乌发,浓眉,鼻梁高挺,眼睛不大,但眼神看着十分稳重,是个十分精神的小伙。而走在他身边的姑娘,颈间围一条浅灰的围巾,粗发辫隐进围巾里,鬓角几缕发丝随风晃动,脸颊上的皮肤洁白似玉,被风吹微微有些发红,浑身脂粉未施,全然不像当下那些留着最时兴的短发、身着洋装、将眉毛剃去然后用墨画上细长的弓形、涂着腮红和口红的时髦的日本姑娘们。
可是偏偏,他觉得,这样的她,才是最美的。
陈芃儿点点头,边从肩上背的书包里又挑了几本抱在怀里,边随口问:“山下君求的什么心愿?”
山下重明笑了笑,笑容有些腼腆:“我求的,便是希望芃小姐心愿达成。”
陈芃儿愣了愣,随即微笑出来:“山下君,总是这么好人。”
两人说着话,脚步却并不悠闲。陈芃儿来日已两年半有余,一开始在宏文学院入读了半年的预科班,学习日语,后来便顺利升入了东京医科专门学校,主习内科
学医课业繁重,天天介忙的马不停蹄,但只要一有时间,她总要到这浅草寺来拜拜观音菩萨,乞求远在上海的韩林凉身子康健。
她和韩林凉一直都有通信,不过每每韩林凉都在信里说自己无碍,只让她好好念书,顾好自己,其他的一概勿需她忧心。而且,从去年伊始,他开始在信里有意无意说些陆安的近况,说他时任云南省高等法院的检察处处长,目前孑然一身,远在昆明独自生活。
陈芃儿接到信后,读完,把信件重新折好塞回信封,像以前的每次那样整齐码放进匣子里,然后继续认真去翻叫自己一直头大的专业课本。
初初到日本时,她寄住在韩林凉生意上的好友四岛先生家里,四岛先生一家人都对她非常的友好,可是一连好几个月,她睡的枕头日日都是湿透的
夜夜的噩梦缠身,半夜里惶然惊醒,永远的惴惴不得喘息。
梦境里全是他的脸,他看过来的眼,他的指尖,他的唇……以及,他,离去的背影。
无数个夜晚,一个人独坐到天明。
再然后,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暮去朝来,露往霜来,她终于能慢慢摸索着走了出来特别是进入医科学校后,繁重的课业如五指山迎头压顶而来,语言和学业忙的令她焦头烂额,有时候教授布置的功课,动辄还要通宵达旦,再没有多余的心思来悲秋伤月,无病呻吟了。
虽然……第一次在韩林凉的信中看到他的名字时,心脏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重重一顿!
云南,高等法院,昆明,……孑然一身……?
徐小姐呢?当初他们不是都要订婚了么?难道又事出有变?现在他两年的守孝期已过,不出意外,难道不是应该和徐小姐成婚了么?
而他,一个赫赫的留美法学博士,如此稀罕的人才,为什么又去了偏远的云南……
“芃小姐?”
陈芃儿抬头:“嗯?”
山下重明冲她一笑,他是她医科学校的师兄,也是主攻内科的,两人师承同一个导师。
“我是问你,是不是要去大江老师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