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阁是个腌臜地,许多姑娘最美好的年华都葬在这里,变成违心的媚笑低吟,死后被凉席一裹丢到乱葬岗,尸骨还要被野狗分食。
她们都以为自己也会这样过完一生,如今却有机会能离开这里,便是进了瀚上京马上就会死掉,她们也要离开这个地方,见识一下瀚上京的繁华。
沈柏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伸手将两人扶起来。
李杉虽然是太监,但终究是男子,况且背后还有一个来路不明的主子,沈柏不可能一直把他留在身边,当然要着手培养信得过的人伺候。
而且绿尖和茶白在红尘里打滚这么多年,心智和眼力都不是一般丫鬟能比的,必要的时候兴许还能帮她做一点事,怎么想都没有坏处。
两人站起来以后,沈柏严肃的对两人说:“你们既然决定跟我,以后就只能听我一个人的,有二心的不忠之人,但凡被我发现,我都不会再用,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两人点头,茶白竖起三指发誓:“小郎君放心,我二人定会对小郎君忠心不二,便是有人把刀架到脖子上,也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小郎君的事。”
沈柏点点头,对两人的态度很是满意。
绿尖打了水来帮沈柏把脸上的胭脂都洗掉,茶白帮沈柏梳头束了发,娇滴滴的小姑娘立刻又变成之前的少年郎。
之前为了穿女装,茶白把沈柏的眉毛拔了一些,让眉心变得更加细长,这会儿再扮男子未免过于柔弱,沈柏让茶白帮自己把眉毛描粗了一些。
绿尖在旁边看着忍不住说:“小郎君年岁还小,待长成之时定是玉树临风,冠绝京华。”
沈柏应道:“自是如此,小爷的学识、气度,在整个瀚上京都是拔尖儿的。”
绿尖和茶白都被逗得笑起来,沈柏也跟着笑,笑完看着铜镜摸了摸自己光溜的脖颈,想起顾恒舟之前的话,忍不住问:“你们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帮我伪装出喉结吗?”
男子皆有喉结,她却没有,时日长了总会惹人怀疑,上一世沈柏为了不让人发现,在脖子上弄了个难看的疤,后来为了让嗓子粗一点,甚至还喝了少量的哑药将嗓子灼伤。
那些法子有效,就是太遭罪了,这一世沈柏想好好的跟顾恒舟在一起,自然不想再用这些法子。
绿尖说:“我倒是听过有些秘法,但眼下还不会,小郎君放心,到瀚上京以后,我和姐姐会竭尽所能想法子的。”
天气越来越冷了,衣服穿厚一点还能遮挡几个月,这事不用着急。
沈柏应下,束好头发回到包厢,周珏还在屋里坐着,顾恒舟把孟伦从床底揪出来。
孟伦已经醒了,嘴里塞着破布,看见沈柏进来,立刻不停地挣扎哼哼,恨不得能立刻跳起来胖揍沈柏一顿。
沈柏关上门,笑眯眯道:“孟少爷怎么看着好像要吃了我似的?现在你的命可是在我们手上,若是不听话一点,小心小命不保哦。”
沈柏说完看向顾恒舟:“顾兄,这人之前审了吗?有没有说什么有用的线索?若是没用就杀了吧。”
杀了?
孟伦一听这话眼睛瞪得更大,挣扎得也更厉害,像案板上不停扑棱的鱼。
顾恒舟冷眼睨着他,冷煞的命令:“安静!”
这眼神杀气磅礴,孟伦一下子被震住,眼珠惶恐不安的转来转去,却不敢再发出声音。
看这样子孟伦应该还没受过刑,也是,顾恒舟和赵彻这种身份,实在不是那种会亲自动手审问的人。
这种事,还得她亲自来。
沈柏在孟伦面前蹲下,先拿出一把匕首拍拍他的脸,邪肆的说:“乖乖听话,不要乱喊乱叫,不然我马上就杀了你,懂吗?”
孟伦连连点头,沈柏把他嘴里的布扯出来,开始审问:“先说说你为什么要从孟家跑出来,拿着睦州校尉的金令又打算去什么地方做什么吧。”
小命都被人捏在手里了,孟伦也不敢乱来,喘了两口气如实说:“我爹病重,大夫查出来是中了毒,有人要杀他,还有人在孟家四周暗中盯梢,我偷偷跑出来,是要去校尉营调我爹的亲卫,让他们护送我去瀚京,找我外公横武大统领。”
果然是恶事做多了遭了报应。
不过这个叫孟校尉也不算是没脑子,临死还知道让自己儿子去搬救兵。
沈柏想起今天岳钟靴的表现,故意诈孟伦:“孟校尉死了,校尉营中最有能力被提拔起来的是岳钟靴,他又是睦州州府的三弟,你去校尉营调亲兵,不是自投罗网么?”
孟伦顿时激动起来,咬着牙恨恨道:“他敢!”
“他为何不敢?”沈柏反问,蛊惑的说,“孟少爷怎么不想想,你爹除了家里,在校尉营接触得最多的人是谁?谁又最有可能给你爹下毒?”
孟伦哑然失声,没办法反驳沈柏的话,呼吸渐渐渐渐变急,如果一切真如沈柏所说,整个睦州都危机重重,他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睦州。
恐惧和愤怒冲昏了孟伦的脑子,他忍不住大声说:“他们不敢这么做,若是他们这样做,我就把那些事都捅出来,这样谁也别想好过!”
沈柏敏锐的问:“哪些事?”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股子森冷的寒意,孟伦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连连摇头:“没……没什么事。”
“哦,当真没事?”沈柏笑着问,孟伦刚要点头,沈柏一刀插进木板里,匕首正好插着孟伦的手掌楔进木板,孟伦惊出一身冷汗,沈柏把匕首拔出来,在孟伦胳膊和腿上轻轻拍了两下:“我们几个耐性都不是很少,这个问题孟少爷你想好了再回答,不然下一次这把匕首就不知道落在你身体哪个部位了。”
沈柏的语气冷寒,全然没了平日的洒脱不羁,只剩下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狠戾,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周珏在一边看得汗毛倒竖,忍不住看了顾恒舟一眼。
沈家这小子去校尉营受训两个月出来以后就浑身都不对劲了,也不知道在校尉营里都经历了些什么。
那些事事关重大,孟伦摇着脑袋嘴硬的说:“没……没有什么事。”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沈柏在心里叹了口气,神色一凛,一把捂住孟伦的口鼻,右手拿着匕首挽了个漂亮的刀花,利落的插进孟伦左手,将他整只手钉在木板上。
孟伦浑身紧绷,眼睛瞪得差点从眼眶掉出来,然而沈柏死死的捂着他的口鼻,将他痛苦的尖叫呼吸全部堵在喉间根本发不出来。
沈柏幽幽的说:“睦州城里的腌臜事,有一件算一件,孟少爷最好全都说出来,毕竟死不可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着才可怕。”
周珏痛得浑身痉挛,手掌的血很快流了一地。
周珏看得心里发毛,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不是在花楼,而是在大理寺的刑房里。
温文儒雅的太傅怎么会教出这么凶残嗜血的儿子?
过了一刻钟,孟伦才勉强平复了些,沈柏松开他,说:“孟校尉到睦州做校尉有十来年了,太久远的事你可能也记不清,不如先从五年前睦州城里的人口失踪案说起吧。”
听到人口失踪案,孟伦表情越发慌乱,他痛得满头冷汗,脸色惨白,气喘如牛,沈柏伸手在匕首刀把上轻轻弹了一下:“给个提示,那些失踪的女子,都怀着身孕。”
刀把晃动带来的巨痛让孟伦汗如雨下,他的牙齿打着颤,像是掉进了冰窟,哆哆嗦嗦的说:“我……我不知道有怀着身孕的人失踪。”
沈柏说:“那就说你知道的。”
孟伦虽然被他爹逼着练过几天武功,但身手并不好,意志力也不强,被沈柏给了一刀之后,心理防线直接崩溃,再不挣扎,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五年前睦州城没有失踪案,但以选秀的名义从城中选了一批容貌上乘的女子进京。”
选秀?
先皇后离世后,恒德帝便再没有选过新人入宫,什么人竟敢假借选秀的名义带人走?这些人进京以后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沈柏的舌尖在后槽牙压了一下,没想到还能牵扯出这么大一桩事。
敢以选秀为名驱使睦州州府和睦州校尉做事的人,在朝中地位绝对很高,而起他选的还是姿容上乘的女子,这些女子若是全都自己享用,只怕要精尽人亡,若不是为自己享用,又没有进献给帝王,那用来做什么了?
这个问题不用沈柏提醒,赵彻也能想到。
女子大多以色侍人,这么一批姿容上乘的女子,进京后被精心调教,便是上好的钉子,背后之人想把她们放到谁身边都可以。
整整五年,谁也不知道这些女子都在背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些什么。
顾恒舟问:“命令是谁下的?”
孟伦摇头:“我不知道,我爹和岳径山一直和京中的人有书信往来,每次看完信件后,他们就会直接焚毁,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做得还挺谨慎,也就是说只有岳径山和孟鹤龄本人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这种时候孟伦不会撒谎,沈柏转而问:“姿容上乘的女子都是要有对比才能选出来,那些没被选上的女子呢,她们如何了?”
孟鹤龄招绿尖去伺奉都差点要了绿尖的命,想必也是重色之人,沈柏不相信他会那么好心把那些落选的女子全部放回家中。
孟伦眼底闪过愧疚犹豫,沈柏看得分明,直接把匕首从地板里拔出来抵在孟伦脖子上。
孟伦痛得嚎了一声,却因为脖子上的匕首竭力克制着,咬着牙说:“当时一共征集了八十名女子,往京里送了三十个,剩下的五十人都送到暮祀去了。”
五十人,这个数字和那场祭祀的人数对不上。
沈柏用了几分力,匕首在孟伦脖子上割出一道口子,阴恻恻的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再让小爷问一句,小爷就剁了你的手指头!”
孟伦知道沈柏是来真的,忙不跌的说:“暮祀城的城主暮客砂很嚣张,他仗着自己身手不俗,总是带兵偷偷从南恒栈道进入睦州,有时是掳人,有时是抢东西,那一次甚至直接闯入校尉营把我爹打成重伤,还叫嚣一个月内必取州府岳径山的性命。”
这的确很符合暮客砂高调张狂的风格,不过睦州作为东恒国和昭陵的边境,校尉营囤兵至少有四万。
南恒栈道仅容一人通行,暮客砂最多带百来人进入睦州。
睦州校尉营足足有四万人马,竟然拦不下暮客砂和他带来的百来人,这四万人马难道是用稻草扎的?
这么丢脸的事,岳径山和孟鹤龄自然不敢往上报。
赵彻和顾恒舟的脸色很是难看,孟伦继续说:“选人的事刚好发生在那一个月,知道暮客砂好色,后来岳径山派亲兵将那五十位女子送到暮祀城中,并许诺以后每年送两千石粮食到暮祀,这才换来睦州的安宁。”
安宁?
白白牺牲五十名无辜女子,还背着朝廷给暮客砂送粮食,说句不好听的,这叫投敌卖国,他们竟然好意思说这是换取安宁!
沈柏胸口怒火攒动,恨不得直接杀了孟伦,但她理智尚存,压着怒火继续问:“那五十名女子,全都是以完璧之身送到暮祀去的吗?”
暮祀城中那场祭祀轰动了整个东恒国,可见东恒国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如果那二十五个妇人是从这五十名女子中选出来的,多半是暮客砂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激怒了。
问出那句话以后,沈柏双手紧握成拳,腮帮子咬得发酸。
屋里四人周身都腾着黑沉的杀气,孟伦害怕的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的说:“暮客砂重伤我爹,还用这种方法折辱睦州,我……我也是想报复一下他。”
沈柏一字一句的问:“所以你带人先凌辱了那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