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天灯是为了给恒德帝祈福用的,现在天灯灭了,兆头实在是不吉利。
司乐局的司仪浑身冷汗淋漓不敢说话,那个负责送灯的宫娥更是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整个宴会一片死寂,所有人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盏孔明灯自华庭阁方向缓缓升向空中。
那盏孔明灯不似恒德帝刚刚点的那盏画着四爪金龙那般华贵好看,四面只有朱砂写的大红寿字。
一盏灯升到空中以后,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一刻钟后,九十九盏孔明灯如繁星一般飘在华逸宫上空。
赵彻起身,走到恒德帝面前跪下,高声道:“请父皇恕罪,儿臣擅作主张,亲自在这九十九盏孔明灯上写了寿字,还将这些灯笼送到云山寺让寺里的高僧诵经七七四十九天为父皇祈福,祈求父皇能够与山河同寿!”
赵彻声音洪亮,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听清楚,百官一下子惊醒,立刻跟着附和:“祝陛下与山河同寿!”
自己亲儿子亲手写的寿字,还有高僧诵经祈福过,这九十九盏孔明灯的分量自是比刚刚熄掉的那一盏天灯要重得多。
恒德帝的脸色稍微缓和一点,司仪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劫后余生的撩起袖子抆抆额头的冷汗,高声道:“陛下洪福齐天,太子殿下躬亲孝顺,实乃昭陵子弟之表率,是昭陵江山社稷之福!”
话音落下,南襄国大皇子慕容齐率先举起面前的酒杯,朗盛高呼:“祝昭陵陛下与山河同寿!”
天灯熄了只是一个小插曲,已经有九十九盏孔明灯做弥补,再揪着不放只会搅扰了这场宴会的兴致。
慕容齐这话是给昭陵解围,让恒德帝有台阶可下,也表明了南襄国在与昭陵的邦交关系上的态度。
南襄国和昭陵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他们不会在昭陵处于弱势的时候对昭陵落井下石。
慕容齐举了杯,南襄国使臣团全都跟着举杯,寒辰扫了北陵国的人一眼,动作优雅的举杯,北陵国的人也没含糊,立刻跟上。
四个邻国,有三个都举了杯,越西国的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忽玄身上,忽玄从容不迫的举起酒杯,没有重复那句贺词,只意味深长的看着恒德帝说:“陛下,你和我一样,都有一个孝顺的好儿子。”
忽玄和恒德帝年纪差不多,没有对恒德帝用敬称。
他虽然没说贺词,这句话也是在夸赵彻,百官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沈柏坐在席间,下意识的握紧拳头。
忽玄口中的好儿子,便是忽炽烈。
上一世,忽炽烈就是凭借远烽郡一战,杀了顾廷戈而名声大震,后来他与顾恒舟多次在战场交手,各有胜负,高下难分。
战场上的事沈柏了解不多,并不知道忽炽烈的兵法用得怎么样,只知道昭明元年,顾恒舟夺回远烽郡,忽炽烈带兵从远烽郡撤回越西,从城中掳走妇幼数百。
他带兵退到弓弩射程之外,命营中将士当众强辱那些妇人,而后将她们和那些孩童全部杀害,用来报复顾恒舟。
昭明元年,赵彻当继位一年,朝中势力错综复杂,赵彻信不过别人,命令沈柏亲自负责押运粮草。
所以那一战后,沈柏和顾恒舟一起站在远烽郡的城楼之上,亲眼见证了越西敌军对昭陵无辜百姓无情地屠杀。
为了夺回远烽郡,顾恒舟手上的兵马折了大半,忽炽烈笃定顾恒舟不敢带兵出去救人,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直到现在,沈柏耳边几乎还回响着那些妇人凄厉绝望的哭求和孩童尖锐无助的哭喊。
忽炽烈也许是忽玄的好儿子,但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好人!
使臣团全都举了杯,百官也跟着举杯,齐声恭贺恒德帝大寿。
恒德帝饮下第一次杯酒,寿宴总算顺利开始。
在众人喝酒的时候,那个递灯的宫娥被两个宫人捂嘴拉走。
今天兹事体大,沈柏嘴里又有伤,只象征性的抿了一口,抽空看了那宫娥一眼,然后便感觉到赵彻冷幽的目光穿过烛火落在自己身上。
让赵彻亲自在孔明灯上写寿字,再送到云山寺让高僧诵经的建议是沈柏提的,她当时之说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恒德帝也会高兴,而且也能让卫如昭有参与感,可以给恒德帝一个惊喜。
没想到今天这个天灯灭了,惊喜变成了力挽狂澜的壮举。
赵彻看沈柏的眼神意味深长,还带着三分探究,他在怀疑,沈柏这个提议到底是巧合还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沈柏知道赵彻在想什么,并不在意他的目光,上一世的事只装在她一个人的脑子里,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做的一切不是巧合,她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她重生之事。
沈柏若无其事的放下酒杯,她和周珏坐在一桌,有茶白在,他们这桌只留了一个宫娥伺候。
众人放下酒杯后,宴会正式开始,司仪迫不及待的让司乐局的宫人奏乐,彻底将之前不愉快的氛围冲散。
乐曲声响起后,宫人鱼贯而入,有条不紊的上菜,一群身姿婀娜的伶人穿着薄透的衣裙踮着脚尖冲上圆台。
入了冬,天气已经很冷了,这些姑娘个个都穿得很少,上衣和裙子分开,中间露出一小节细软嫩白的腰肢,所有人都没有穿鞋,小巧白皙的脚就这么踩在冷冰冰的地上,每人脚踝上都戴着一串铃铛,发出叮铃当啷的清脆声响。
这些伶人和揽月阁的艺伎不同,她们都是官家子,有的甚至家中还比较有钱,自幼刻苦练习舞技被选拔到司乐局成为伶人,平日只在宫宴上表演,都是身家清白的好姑娘,比伺候人的宫娥地位要高一些。
不过也只是一些,在这种场合,终究只是供人赏乐用的,连穿件厚实保暖一点的衣物都不行。
昭陵有许多好与不好的地方,沈柏觉得最不好的地方就是男女地位相差太大,女子只能成为男子的附属品存在。
沈柏多看了那些伶人一会儿,耳边传来周珏刻意压低声音的提醒:“酒满了,还倒?”
沈柏回神,发现茶白蹲在旁边帮她续杯,杯里的酒已经溢了出来。
沈柏抬手把酒壶摁住,也握住茶白的手。
茶白的手很凉,碰到沈柏温热的掌心,一下子回过神来,沈柏微微用力抓住她的手,让茶白不至于太过惊慌失态。
沈柏眼眸微弯,给了茶白一个安慰的眼神,茶白冷静下来,连忙用帕子抆干溢到桌上的酒。
周珏在旁边看得分明,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么重要的场合你们也敢走神,真是不要命了。”
沈柏面不改色,夹了一块糕点直接塞进周珏嘴里。
吃你的东西,管小爷做什么!
周珏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瞪了沈柏一眼,却不敢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两人的小动作没人发觉,伶人表演的舞蹈已经到了高潮部分,恒德帝眼底闪过欣赏,有眼力见儿好的官员便带头鼓起掌来,一阵喝彩叫好。
这舞蹈是司乐局花了小半年的时间刻意为恒德帝大寿排的,无论是编曲还是编舞都非常用心,曲子磅礴,舞蹈也不失大气,演出效果非常好。
一群伶人跳完跪伏在地上为恒德帝贺寿,恒德帝心情不错,命宫人奉上赏赐。
伶人拿了赏退下,司乐局的宫人又开始奏乐,准备上下一个节目,坐在忽玄身边的忽月蓝突然站起身走到圆台上。
原本准备上场的宫人全都停下步子,宴上的众人也放下手里的筷子,好奇的看向忽月蓝。
忽月蓝穿着昭陵的衣裙,梳着昭陵女子的发髻,覆着薄纱,双手交叠在胸前,按照越西的礼制向恒德帝行礼,声音清朗的开口:“越西忽月蓝,祝陛下福寿延绵,祝昭陵国运昌盛,愿为陛下献舞一支。”
忽月蓝好歹是越西国的公主,愿意亲自为恒德帝献舞自然是极好的事。
恒德帝当即准允,司乐局的人正不知该如何奏乐,越西使臣团的人便拿出越西的特色乐器吹奏起来。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