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西人发动的偷袭没能成功,今晚不会再发动偷袭了。
孙毅光带着沈柏他们回了营帐。
越西人这次偷袭挑的时机很好,虽然城没有攻下来,士气却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镇国公远在瀚京,没有坐镇军中,将士们多少有些不习惯,而且旱情没有缓解,军中断了水源,城中百姓也都惶惶不安,士气不振是必然会出现的。
掀帘进帐,孙毅光立刻问沈柏:“小柏在何处找到的水源?”
自旱灾发生以来,孙毅光专门从军中抽调了五十人的队伍让他们在远烽郡范围内寻找水源,水源却还是断绝了,孙毅光很想知道沈柏是哪儿来的通天的本事找到水源。
孙毅光问完,李云觉和顾恒舟都看向沈柏,沈柏如实说:“远烽郡、漠州和蕲州今年都遭了大旱,不止远烽郡,漠州和蕲州城中都断水了,我没有找到水源。”
孙毅光皱眉,忍不住低斥:“那小柏方才为何要说那样的话?你可知真相被揭穿之后,对士气的影响有多大?”
军中这些将士都是经过战火洗礼的,如果直接告诉他们断水了,哪怕知道这是一场死战,他们也不会后退半步,但如果先给他们希望,再让他们失望,这样就太残忍了,不用越西敌军进攻,他们的心理防线就会被击溃。
孙毅光很不赞同沈柏的做法,脸也变得肃然,沈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坦白道:“孙叔叔,我虽然没找到水源,但我从漠州组织了人在北通河取水,翻过北横山运水到远烽郡,这些水可以供城中百姓和将士用十日。”
李云觉惊道:“从漠州往远烽郡运水,那得耗费多少人力?”
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竟然有人给办成了。
沈柏捻了下指尖,温声道:“大敌在前,采用一些非常之法是必须的,如果所有人都只顾自己逃命,对昭陵的存亡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火迟早会烧到自己身上,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他们,所以他们现在既是在救人,也是在自救。”
这话说得一点问题都没有,李云觉认同的点点头,想了想又问:“可是小柏你是怎么预知到越西人会突然偷袭远烽郡,还这么及时的和钱校尉一起赶来支援呢?”
李云觉想问的,也是很多人想问的。
他刚问完,一直站在旁边的顾恒舟上前一步,把沈柏挡在身后,正要帮沈柏回答,沈柏轻声说:“因为前几日那场山火。”
虽然了望台还没修筑好,不能及时的发出求助信号,但自清明那日起,延绵了整整五日的大火也还是让漠州和蕲州的人都看到了异常。
沈柏从顾恒舟背后探出脑袋,平静的说:“那场山火太大了,我原本担心火势无法控制,会蔓延到北横山南面和远烽郡城中,让城中百姓运水也有这方面的考量,而且火势这么大,我在漠州能看见,越西人应该也能看见,旱灾如此严重,越西人肯定也会受到影响,风调雨顺的年份他们都经常想打劫城中的东西,这次旱灾他们只怕更会按捺不住。”
这样的推测很有道理,但仅仅因为推测,就组织了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救援行动,还是让人很惊叹。
她难道就不担心推测失误以后根本承担不起后果吗?
知道众人心中还有疑虑,沈柏却没有再过多解释,她冷声提醒:“现在的水只够我们用十天,十天之内,我们必须要让越西退兵,而且在这一两年之内完全打消入侵昭陵的念头,否则……”
沈柏停顿了一下,而后沉沉道:“否则远烽郡危矣!”
孙毅光和李云觉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自然知道沈柏这句“危矣”是指远烽郡可能会失守,远烽郡和漠州之间隔着一个北横山,北横山既是保护漠州的屏障,也是阻拦其他兵马的障碍。
远烽郡一旦被越西人侵占,要想再夺回来就难如登天了。
钱搏天没有怎么打过仗,听了沈柏的话,他忍不住说:“若是十天之内不能让越西人退兵,我们就趁早组织城中百姓带着东西迁移到漠州,再放火烧城,不给越西人留半粒粮食,今年旱灾如此严重,就算退守漠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陛下应该不会怪罪诸位的。”
孙毅光和李云觉同时摇头,冷声说:“不能退!”
除了城里,远烽郡辖区内还有两三万百姓,要在短时间内把这么多百姓迁移到漠州,并非易事。
这座城市好多代人在战火的映衬下,用自己的血汗一点点建筑起来的,这一把火放得容易,但损失就太大太大了……
孙毅光和李云觉这么多年一直在远烽郡戍守,几乎没有回过家,早就把远烽郡当成自己的家,现在要他们就这么放弃自己的家认怂退守漠州,他们做不到。
沈柏也不想他们就这样退守,恒德帝是能理解他们退守漠州乃出于无奈,但漠州的百姓不会理解,瀚京那些权贵也不能理解。
所有人只会看见昭陵的国疆面积变少了,土地少了,赋税少了,而吃闲饭的人变多了。
无数抱怨指责会像雪花一样不断的朝他们扑来,这些原本应该被当做英雄的人,会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生活。
那不是他们应该承受的,也不是沈柏想看到的画面。
沈柏平静的说:“驻守在远烽郡的镇北军有三万人,这次从钱校尉从漠州校尉营带了一万兵马来,加上城中还能行动的百姓,勉强能有五万人,五万人下定决心要守一座城,没有守不下来的道理。”
在人数上,他们是不会处于劣势的。
李云觉点点头说:“今晚攻城的人比之前多,应该有好几千,越西人数不多,史书记载以来,最大一场战事他们也只出动了十万兵马,便已倾尽全国之力,如今他们的王上还在瀚京,他们应该不会直接宣战,人数上应该不会太多。”
李云觉说完钱搏天不赞同的摇摇头:“这次旱灾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远烽郡下没下雨,他们是完全能看见的,只要一日不下雨,他们的胜算就会大一分,就算一时攻不下城,他们也不会放弃,反而会积蓄力量,伺机强攻,而且还有一点很可怕。”
刚刚越西敌军攻城的时候,沈柏没有在场,不知道有什么异常,听到钱搏天这样说,立刻问:“什么?”
钱搏天扫了孙毅光和李云觉他们一眼,正在犹豫要不要说,顾恒舟直接道:“越西人似乎没有缺水,兵马很强壮,而且士气高涨。”
沈柏眼皮微跳,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越西人是被旱灾逼得在明知道自己实力完全敌不过昭陵的时候发动的进攻,可是这会儿顾恒舟说他们没有缺水,还士气高涨。
难道旱灾只在远烽郡、漠州和蕲州发生,越西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那是天意要亡昭陵?
沈柏唇齿发寒,顾恒舟接着说:“这次旱灾,越西肯定也会受到影响,他们的兵马这么强壮,我怀疑是他们在附近囤了粮草。”
远烽郡和越西之间本就隔着一大片荒漠,每次越西的兵马想偷袭远烽郡,必然要储备好干粮随身携带,不然远程作战,根本不用打,他们就会把自己活活饿死。
这次旱灾这么严重,越西这么多兵马要穿过荒漠攻打远烽郡,附近没有粮草补给是绝对不行的。
顾恒舟说完孙毅光点点头,沉声说:“行远说得没错,不管有没有旱灾影响,越西敌军都会在附近找地方供应粮草,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们屯粮的地方,烧毁他们的粮草,定能大挫他们的锐气,至少今年他们不敢再轻易进犯。”
钱搏天担忧的说:“粮草是行军作战的重中之重,这次大战这么重要,他们肯定会把粮草藏得很好,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他们屯粮的地方,还突破重重防守烧毁粮草?”
这个问题是关键。
沉默了一会儿,李云觉说:“天亮之前,我带两百人出城去找粮草。”
孙毅光惯性的睨了李云觉一眼,问:“你行?”
李云觉啐了口口水在地上,大声地说:“老子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对这片地熟悉得不得了,越西这群小兔崽子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他们想拉什么屎,有什么不行的?老子肯定带着两百人把他们的粮仓给端了!”
“然后呢?”孙毅光反问,“你打算怎么回来?”
越西这次进攻的敌军这么多,烧毁粮草这么大的事,肯定会被发现,到时李云觉带的那两百人就会处在重重围困之中,要想脱身根本不可能。
李云觉愣了一下,随后满不在意的笑笑:“老子活了这么多年,早就受够了边关这寡淡无味的日子,就这么死在敌营,也算是功成名就,名字能写进史书,被后代好好颂扬一番,还回来做什么?跟你这个死老头斗嘴吗?”
这话明显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孙毅光也知道李云觉的打算,沉声说:“大统领走之前说过,军中一切事宜暂时由我担着,在他没有回来之前,所有人都必须服从我的决定,你这老东西腰伤严重,眼神也不好,留在城中配合行远做个指挥还勉强可以,打探敌军囤粮之事,你胜任不了。”
李云觉不服气的问:“我胜任不了难道你能?”
孙毅光理直气壮的点头:“我当然可以,你别忘了,我比你早入军营三年。”
李云觉气得瞪大眼睛,质问:“早入军营三年又怎么样?我比你杀的人可多多了!”
“你……”
孙毅光还想反驳,顾恒舟冷沉的开口:“二位叔叔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为昭陵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我决不能让二位叔叔以身犯险。”
顾恒舟的语气坚决,直接驳回两个人的要求,钱搏天也附和道:“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二位大统领先冷静一点,不要急着送死,也许还有更好的法子也说不定。”
钱搏天说完下意识的看了沈柏一眼,尽管和沈柏相处的时间不算很长,这段时间沈柏的所作所为却完全超出了钱搏天的想象,莫名的,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是决定甚至是扭转整个战局的关键所在。
营帐一时安静下来,孙毅光和李云觉也不约而同的看向沈柏。
沈柏轻咳一声,说:“自从北横山大火以后,我一直想如果越西敌军突然入侵远烽郡,我们要如何应对,我现在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几位叔叔能否听我一言。”
这小子果然有办法。
钱搏天暗暗说了一句,立刻催促:“还不快说?”
孙毅光和李云觉也没什么意见,沈柏避开顾恒舟的目光开口:“越西敌军会突然发动袭击,就是看准了镇国公现在不在军中,如果两位叔叔对阵的时候也不在城中,越西人只怕会起疑,说不定会调整策略再观望观望。”
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在最短的时间,给越西敌军最大的打击,才能保证远烽郡和昭陵安然无恙。
钱搏天只当沈柏是想劝阻两人不要乱来,点头道:“沈大人说得有理。”
李云觉性子急,急切的问:“若我们都不出城,还有谁有能力可以胜任这件事?让那些小兔崽子去做我可不放心。”
李云觉刚问完,顾恒舟冷肃的声音便响起:“比起二位叔叔,我才是更好的人选。”
沈柏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握住,面上却还是一派从容淡定,她轻声说:“顾兄在太学院的文武双测俱是第一,在瀚京校尉营和周校尉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而且此番偷袭若能成功,便是军功一件,陛下要委任顾兄去灵州做校尉,也能更服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