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上前,拿出随身带的针灸包给李德仁扎了两针,李德仁哼了一声醒转过来,整个人却已经完全颓了,软着身子被人在地上拖着,如同丧家犬。
终于到了议政殿,众人惊愕的看着殿门口。
议政殿被重重兵马包围着,顾恒舟穿着玄色绣饕餮华服,和周德山一起拿着剑站在议政殿大门外,把守议政殿的除了镇戈营的将士,还有谌州校尉营的人。
百官全都被堵在议政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看见恒德帝亲自带人来,皆是惊诧不已。
赵彻穿着杏黄色太子服从议政殿走出来,朝恒德帝行了跪礼高声道:“儿臣恭迎父皇,恭喜父皇身体恢复康健!”
赵彻带了头,百官也跟着行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恒德帝弯腰扶赵彻起来,然后踏进议政殿,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到龙椅上坐下。
赵彻站在原本该李德仁站的地方,和百官一样面向恒德帝。
沈柏只是探花郎,尚未入仕,在议政殿殿门口止步,走过去和顾恒舟站在一起。
今天天气晴朗,头顶一片云都没有,天空湛蓝,天气炎热起来,偶尔吹来的风里还有血腥味,沈柏轻轻撞了下顾恒舟的胳膊,小声问:“顾兄,好快呀,过去一年了。”
去年今日,沈柏在太学院醒来,不知今夕是何年,看见顾恒舟的第一眼,想也没想便干了最离经叛道的事。
过去一年,他们并肩站在议政殿外,刚刚阻截了一场宫变,要见证李氏家族的衰败。
从这一刻起,昭陵的格局和未来将完全被他们改写。
顾恒舟也想起一年前发生的事。
他微微偏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一年过去,她的个子几乎没长,只勉强到他的肩膀,肩膀瘦弱,看上去只有小小的一只,但这一年,她过得惊心动魄,好多次都在生死边缘徘徊,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认知。
阳光从屋檐倾洒而下,在屋檐外面形成淡金色的光晕,沈柏脸上的容貌都被照得清晰可见,她瘦了许多,颧骨有些突出,今天特意将眉毛画粗,乍一看是个风度翩翩的小少爷,仔细一看,眉眼已初现婉丽之态,是个秀丽漂亮的美人儿。
顾恒舟收回目光,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她就十五了,恢复女儿身之后,就该议亲了。
两人并肩在大殿外面站着,一派岁月静好,大殿里面却是风起云涌。
李德仁谋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他冷静下来以后觉得李氏一族的百年荣辱不能就这样葬送在自己手上,便把所有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极力的想要保住德妃和赵稠。
到了这个时候,德妃和赵稠也顾不上别的,痛哭流涕的说自己事先并不知情,求恒德帝原谅,丑态毕露。
姜德安和李德仁是一个阵营的,他毁了姜琴瑟的名誉配合李德仁,一心盼着李德仁成功之后,姜琴瑟还能有个后位做保障,但这会儿李德仁败了,姜琴瑟就毁在他手上了。
姜德安心痛到了极点,却担心李德仁会攀咬自己,一直绷着脸不敢表现出来,好在恒德帝并没有过多问询,当着百官的面,判定李德仁、德妃和四皇子赵稠谋逆之罪以后,便让禁卫军把他们拖下去了。
议政殿一片死寂,恒德帝耐心的问赵彻最近有什么一直积压没有处理的事。
赵彻如实说了姜琴瑟名声受辱一案,姜德安连忙跪下,说自己并不着急,等大理寺处理完更要紧的事再说也不迟。
恒德帝并未理会姜德安的话,让司殿太监宣沈柏进殿。
沈柏应声往里走,发现顾恒舟也跟上来,小声提醒:“顾兄,陛下只宣了我。”
顾恒舟淡淡开口:“我与你一起。”
沈柏弯眸,和顾恒舟一起走进去大殿,掀了衣摆跪下行礼,齐声高呼陛下万岁。
恒德帝多看了顾恒舟一眼,倒是没有当着百官的面追究顾恒舟没得到宣召就进来的事,而后问沈柏:“冬桂节时太尉嫡女姜琴瑟被人折辱,经过大理寺排查,沈柏你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但因为漠州水患,此案搁置再未有进展,今日正好对簿公堂,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沈柏直起身,朗声道:“沈柏与姜小姐无冤无仇,绝无折辱姜小姐之意,也不能做此等龌蹉下流之事。”
李德仁的事败露,姜德安心慌得不行,但恒德帝亲自坐镇要还他女儿一个公道,他也不能推辞,只能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大声反驳:“虽然瀚京所有人都知道沈少爷喜欢男子,但也不代表你不能人道,莫不是沈少这个时候突然患了什么难以启齿的怪病?”
姜德安说完意味深长的看向沈柏腰腹以下的部位,顾恒舟直起身挡住姜德安的视线,当着百官的面大声说:“微臣可以作证,沈柏没有说谎,她的确不能折辱姜小姐。”
顾恒舟这话说出来,站在一旁的沈孺修和赵彻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沈孺修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想替沈柏说两句话,下一刻顾恒舟却已抬手,扯了沈柏的抹额,将她束好的头发放下,大声说:“太傅嫡子沈柏,并非男儿身,其实是女子。”
沈柏竟然是女子?
这个消息和丞相造反给众人造成的冲击几乎不相上下,朝堂上炸开了锅,百官瞪大眼睛看着沈柏,这人的眉眼穿着一点没变,但顾恒舟说完以后,她身上的少年气就一点都寻不见了。
这么瘦弱娇小的身形,怎么可能是男娃娃呢?
众人又看向沈孺修,太傅在朝堂上这么多年,可一直都是刚正不阿、正义凛然的,怎么能揣着这么大的秘密不让人发现?
沈孺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没有想到顾恒舟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捅破沈柏的女儿身。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沈孺修连忙出列跪下,沉声道:“小柏确是女儿身,微臣有罪,求陛下恕罪!”
沈孺修说完重重的磕了个头,脑袋砸在青石地砖了,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
如果说众人刚刚心里还存有疑惑,这会儿沈孺修说完,所有的疑虑就都被坐实了。
沈家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子,真的是个女娃娃。
就是这个女娃娃,小小年纪就通过御前殿试做了探花郎,去年围场秋猎,是她和太尉当场对峙不输分毫,也是她陪着太子和镇国公世子一起去的东恒国,更是她去漠州修水渠,带漠州兵马驰援远烽郡。
甚至今日,也是她和顾恒舟一起阻止了这场宫变。
这个年纪的女娃娃不是应该柔柔弱弱待在家里学女红看一门好亲事吗?怎么能有如此胆识和谋略?
众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坐在龙椅上的恒德帝也被震得回不过神来,他直勾勾的盯着沈柏,半晌无意识的低喃出声:“淑娴……”
众人只听见淑娴二字,没听见恒德帝后面说了什么,却在一瞬间想起,沈柏是在先皇后寝殿出生的,还在先皇后宫里养了四年,先皇后病重时才被送回太傅府。
先皇后比沈孺修更早知道沈柏究竟是男是女,为什么当初先皇后没有说出来?
众人惊疑不定的看向恒德帝,先皇后如果没有告诉恒德帝真相,便是早就与恒德帝离了心,那太子殿下和卫家与恒德帝还是在一个阵营吗?如果告诉了,便是恒德帝希望沈柏是男儿身,恒德帝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秘密背后牵扯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了,越想越让人心惊肉跳,就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沈柏温声开口:“是丞相买通先皇后寝殿的人,故意指鹿为马,强行扭转了我的性别,想以此为把柄,抹黑先皇后和太子殿下。”
沈孺修听得眼皮一跳,看向沈柏,沈柏跪在他前面,背脊挺得笔直,一头乌发柔顺的披散着,虽然被当众揭穿了女儿身,骨子里的坚毅冷静却没有消散。
没人打断,沈柏继续说:“旁人不知我的真实身份,我自己却是知道的,我比大家更好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所以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件事,直到今日丞相造反逼宫我才突然醒悟,这一切都是丞相搞的鬼。”
姜德安被沈柏是女子的真相惊到,他很确定李德仁根本不知道沈柏是女子,提出质疑:“先皇后将你养在寝殿四年,你那时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奶娃娃,根本不懂伪装,先皇后难道会不知道你的女儿身?”
沈柏点头:“先皇后当然知道。”
姜德安要的就是这样的回答,立刻道:“先皇后既然知道,应该一早告诉陛下,矫正真相,为什么还要故意隐瞒此事?”
姜家只有姜琴瑟一个嫡女,当年谋害姜家子嗣,是先皇后和恒德帝一起做的,在抹黑先皇后的事情上,姜德安自然是不遗余力。
先皇后已死,现在抹黑她的确没什么用,但赵彻和卫如昭还在,能影响到他们,姜德安也是乐见其成的。
姜德安说完,众人皆看向赵彻,如果先皇后早就知道沈柏是女儿身,那赵彻呢?会不会也早就知道了?
赵彻薄唇紧抿,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没有看别人,只定定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柏。
这人去漠州数月,消瘦了不少,原本就只有小小的一只,这会儿更显单薄瘦弱。
他是在很小的时候知道沈柏是女儿身的,他以为这是只有他才会知道的秘密,只要他想,他可以一直帮她隐瞒下去,却没想过有一天,这个秘密会被这样轻而易举的公诸于众。
这种时候,他不能说什么更不能做什么。
众人忍不住小声交谈猜测,在这片细微的嘈杂声中,沈柏俯身一头磕在地上,沉声道:“先皇后并非故意隐瞒此事,而是她当时已中毒,受人钳制,身不由己,只能暂时隐瞒此事。”
沈柏又扔出一个惊雷,众人瞠目结舌。
沈家这个小娃娃在胡说八道什么?她说先皇后中毒,这不是明摆着说先皇后并非病故,而是被人谋害至死的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凶手是谁?
众人已被接连的变故炸得回不过神来,一个朗润幽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贫僧可以作证,沈柏方才所言句句非虚,先皇后卫凌悠,的确是被人下毒,谋害至死。”
话落,卫如昭穿着一身僧衣缓步走进议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