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兄在楼下?
沈柏从包间窗户往下看了一眼,楼下人来人往,马车安安静静停在门口,并没有顾恒舟的身影。
周珏一看沈柏的表情就知道顾恒舟没在,故意说:“顾兄应该只是顺道路过吧,不可能是专门来找你的,你别想太多。”
沈柏回头给了他一记白眼,坐回桌边继续吃东西,好不容易能宰他一顿,她可不会客气。
周珏之前被沈柏怼得多,这会儿嘴巴闲不住,低声说:“都恢复女儿身了,怎么一点吃相都没有?太傅府是虐待你不给你吃还是怎么的,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这人真是嘴欠,说的话没一个字是沈柏爱听的。
沈柏听不下去,扯了一个鸭腿塞过去堵了周珏的嘴。
周珏瞪大眼睛,还想说话,吴守信低笑道:“周兄,小柏是女子,你要大度些才是。”
成,小爷好男不跟女斗。
周珏恨恨的咬着鸭腿不说话了。
安安静静吃完饭,沈柏打了个饱嗝儿,心情总算好起来,拍拍手起身,说:“我要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周珏立刻抬头,说:“小爷请客,都不知道说句谢谢?”
这一顿不便宜,沈柏像模像样的给周珏行了一礼,说:“恭喜周侍卫高升,今日来得匆忙,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等我去工物坊订制一把上好的兵器,过些时日遣人送到周府给周侍卫做贺礼,如何?”
工物坊是瀚京唯一的民间兵器制造坊,也是卫家之前的产业,这些年卫家没落了,工物坊只承接卫义军的兵器修缮活计,平日更多的是帮城中百姓打造日常器物,上一世昭陵和越西鏖战多年,工物坊自发的打造了不少兵器送到军中,也算是卫家为昭陵尽了最后一点忠心。
周珏没想到沈柏还会给他送礼,语气不好太生硬,不自在道:“虽然不知道你送的东西怎么样,还是先谢谢啦。”
少年性子就是别扭。
沈柏有点想笑,温声道:“走啦。”
说完带着叶嬷嬷她们走出包间,上车后,沈柏又掀开车帘往四周看了一下,顾恒舟确实不在。
虽然几个月没见,茶白还是能看出沈柏在找顾恒舟,低声说:“奴婢方才见世子殿下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快,小姐可是与世子殿下有什么误会?”
沈柏摇头。
误会是没有的,只是她可能让顾恒舟有些为难了,她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二房占了大房诸多便宜,姿态还很是高傲,但对顾恒舟而言,二房的人都是他的亲人,和他有血缘关系和近二十年的感情。
沈柏今天和叶晚玉闹得这么僵,他多多少少会觉得难做。
但沈柏也不后悔,她可以无条件的对顾恒舟好,但不能因此一个劲儿的忍让叶晚玉,让自己受委屈。
马车很快到太傅府,沈孺修已经下朝回来,应该是从孙氏那里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早早地等在书韵苑。
沈柏一进门,就看见他一脸愁容的背着手站在院子里。
叶嬷嬷带着绿尖茶白退下,沈柏走到沈孺修面前,本以为他会煽情的开导劝慰自己,没想到沈孺修伸出手,从背后拎出一个盖着黑布的鸟笼子,不大自然的说:“今天下朝回来,无意中看见这鸟会说话,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就买回来了。”
沈柏有点想笑,沈老头也不是会安慰人的人,知道她在叶晚玉那里受了委屈,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慰她。
不过上一世沈柏买鹦鹉回来想送给顾恒舟,沈孺修一直说她玩物丧志,现在却亲自买了鸟来送给她,对比起来还挺让沈柏意外的。
沈柏看着鸟笼子,故意问:“爹,男子玩鸟都会被说是玩物丧志,如今我都恢复女儿身了,要是让人知道我养鸟玩,岂不是会被笑话死?”
沈孺修温和的说:“你就养在自己院子里解个乏,谁敢笑话你?”
沈老头如今思想倒是开化了许多。
沈柏挑眉,不再推辞,接过鸟笼拎在手上,平静的看着沈孺修说:“爹,谢谢您,今天我又惹祸给您添麻烦了。”
沈孺修揉揉她的脑袋,感叹的说:“好多时候我都希望你真是男儿身就好了。”
这样就不用被那么多规矩约束,更不用被世俗的目光所累,可以恣意的施展自己的才华。
后面的话沈孺修没有说出来,沈柏却已经猜到,她微微一笑,说:“一切都是老天最好的安排,爹不用想太多。”
上一世她已经体验够了做男子的滋味,如今能恢复女儿身好好做女子也挺好的。
沈柏的语气并无怨怒,沈孺修的担忧消减许多,没再多说什么,只让沈柏好好休息。
沈孺修离开后,沈柏拎着鸟笼回到卧房,已经过了午时,日头大得很,屋里也很热,茶白端了一盆清水来让沈柏洗脸。
刚进门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喊:“顾兄威武,顾兄天下第一酷!”
茶白被吓了一跳,问:“什么声音?”
沈柏没有回答,掀开鸟笼子上的黑布,一只绿毛鹦鹉映入眼帘,这鹦鹉只有巴掌大小,头顶有一小撮白毛,绿豆大小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比沈柏上一世见到它的时候小了一圈。
绿尖端了一盆冰进来降温,看见多了一只鹦鹉,惊奇道:“好漂亮了的鹦鹉,是老爷送给小姐的吗?”
这鸟是沈孺修送给沈柏的,沈柏这一世之前根本没见过它,但它刚刚怎么会喊出上一世沈柏教给它的话?
沈柏抿唇,神情严肃,试探着唤了一声:“小云云?”
顾恒舟的坐骑叫猎云,沈柏想不到好的名字,上一世就给这鹦鹉起了小云云这个名字。
她刚叫完,这鸟立刻应道:“爷爷在此!”
这鸟吐词清晰,反应也很快,茶白和绿尖都被惊道,绿尖活泼些,立刻凑过来,好奇的看着那鸟,问:“小姐,你怎么知道它叫小云云啊?它好聪明,你一叫它它就答应了,真是一点都不认生。”
绿尖说完用指尖隔着鸟笼逗鹦鹉,柔声问:“小云云,你饿吗?”
沈柏僵坐在那里没动,脸色有点难看。
这鸟不是不认生,而是也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生了!
小云云会重生,会不会有其他人也重生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柏莫名有点心慌,现在上一世的事几乎都被她改变了,她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更看不到她和顾恒舟的结局是什么样。
绿尖被小云云吸引了注意力,茶白却发现沈柏脸色有点白,拧了帕子递给沈柏,说:“小姐脸色有点差,是不是中暑了?先抆抆脸吧,李嬷嬷让人熬了绿豆汤,一会儿就送来。”
沈柏回神,心不在焉的用帕子抆了抆脸。
小云云待在笼子里,不管绿尖怎么逗它,它都不再开口。
沈柏稳住心神,对绿尖说:“你去拿点碎米和葵花籽给它,它会吃的。”
绿尖兴致勃勃,立刻去给小云云拿吃的,茶白又拧了帕子帮沈柏抆手,见她手有些凉,忍不住问:“小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沈柏摇头,揉了下太阳穴,决定先不管这个,转移注意力问:“国舅怎么突然放你回来了?”
茶白如实说:“国舅让奴婢回来收拾东西,过些时日随他一起出使南襄国。”
卫如昭果然准备去南襄国重振卫家了。
沈柏并不意外,温声问:“这次你们会和南襄国五皇子一起去南襄,一路上除了旅途颠簸应该还算安全,但国舅此行是为重新连接南襄国和卫家之间的商贸往来,归期就不一定了,而且可能会遇到一些危险,不比在我身边,发生危险的时候我还能顾得上你,你若不愿通往,我可以向国舅开口……”
沈柏话没说完,茶白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恳切的说:“奴婢愿意跟在国舅身边!”
茶白说得很急,生怕沈柏把她要回来,泄露了心思。
那个时候茶白一个人留在凌昭宫沈柏就担心过这个问题,如今见她如此,也是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问:“你想一直跟在国舅身边?”
茶白一头磕在地上,坚定的说:“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万万不敢越矩奢求永远,国舅如今还愿让奴婢伺候,奴婢就想伺候着,若是哪日他不需要了,奴婢就回到小姐身边,给小姐当牛做马,报答小姐的大恩。”
难得,她动了心,却又逼迫自己时刻保持着清醒。
卫如昭那样的人,比顾恒舟可难追多了,茶白和他之间隔着的又是千山万壑。
沈柏叹了口气,将茶白扶起来,温和道:“我没有什么恩需要你还,当初你和绿尖随我到太傅府,并没有签卖身契,你们向来是自由身,原本我想着若是你们遇到值得托付的人,便送些钱财让你们过安稳日子,如今看来也是各有各的造化。”
听到沈柏的打算,茶白红了眼睛,愧疚的说:“是奴婢生了妄念,辜负了小姐。”
卫如昭身处世外,她却早染风尘,根本是不可能有交集的人,遇上之后,便是逃不开也躲不掉的劫。
沈柏拍拍茶白的肩膀,宽慰道:“世人皆有欲求,你若要说辜负,我还担心是我将你从睦州带回来,坑害了你呢。”
茶白被惊到,连忙说:“小姐折煞奴婢了。”
沈柏不喜欢说这种客套话,从书柜里翻出两本游志递给她,说:“这是我早些年买的游志,里面有部分介绍了南襄国的风土人情,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但你事先了解一下终归是好的。”
茶白深受感动,又要跪下磕头,被沈柏制止,淡淡的说:“你和绿尖都是我从睦州带回来的,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这句好好的,包含了很多深意,茶白点点头,飞快的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花。
在风尘摸爬滚打多年,她还以为自己早就不会这样矫情流泪了。
茶白把书收好,把水端下去,绿尖拿了碎米和葵花籽来,沈柏让她把小云云安置在窗边的架子上,看着她放了适当的数量,又拿了一个茶杯给小云云做饮水槽才算完。
不管绿尖怎么逗小云云,小云云都没再说话,绿尖央着沈柏又唤了小云云两次,小云云也都只顾着吃东西,理都没理会两人,绿尖有些失望,以为小云云之前答应沈柏只是一个巧合。
沈柏只是听着没有解释。
重生一事太过悬乎,连沈柏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原理,一般人只怕接受不了。
在追鹤楼吃得有点饱,沈柏看绿尖逗了一会儿小云云便有点犯困,左右没什么事做,躺到床上午休,茶白点了驱蚊香,绿尖坐在旁边拿着扇子帮她扇风,沈柏很快睡着。
这次她睡得不是很踏实,做了个并不真切的梦,看不清也听不清梦里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如坠云雾,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往前走,似乎在找什么人。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声嘶吼传入耳中,沈柏终于惊醒,揉着脑袋坐起来,看见小云云在窗边笼子里不住的扑棱翅膀。
绿尖趴在床边睡着了,茶白在外间绣东西,见沈柏醒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房门却被敲响,叶嬷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沉声说:“小姐,宫里来人了。”
茶白立刻应道:“小姐刚醒,嬷嬷稍等,奴婢马上替小姐梳妆。”
绿尖也醒过来,两人一起帮沈柏换衣服梳头,不好让宫里的人久等,只给沈柏点了个口脂,并未扑脂抹粉。
一切准备妥当,沈柏出门,和叶嬷嬷一起走到前厅。
沈孺修也在,厅里站着的是内务总管孙越海。
孙越海等了一刻钟的时间,不等沈柏开口便抢先道:“陛下召见,马车已在门口等着了,方才已变了天,一会儿说不定会下暴雨,沈小姐快随老奴进宫吧。”
沈柏睡前天还是晴朗的,这会儿天就变得黑沉沉的一片,像是要塌下来一样,压得人心里不大舒服。
沈柏也不耽搁,跟沈孺修说了一声就和孙越海一起往外走,叶嬷嬷也想跟上,孙越海说:“嬷嬷就不用跟着了,陛下只召见了沈小姐一人。”叶嬷嬷只得停下。
沈柏和孙越海一起出门,上车后,侍卫立刻朝皇宫赶车。
变了天,狂风乍起,街上没什么行人,马车窗帘被吹得不住翻飞,沈柏有点不安,余光突然看到街角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这个时候没太阳,风还很大,比午时凉快多了,但这个人穿着斗篷,戴着帽子,几乎把自己完全包裹起来,实在很不正常。
窗帘被吹起来又落下,沈柏立刻扑过去把窗帘掀起,街角空荡荡的,除了被风卷得到处飞舞的树叶和沙尘,什么都没有。
沈柏蹙眉,直到马车绕过街角才缓缓放下窗帘。
太奇怪了。
从小云云到这个人,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沈柏越发不安,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马车很快到宫门口,沈柏下车的时候,天几乎全黑了,风大得恨不得把人吹走,孙越海亮了令牌,带沈柏从虎啸门抄近道去御书房。
走到半路,噼里啪啦的声音砸在檐上,竟然不是下雨,而是下的冰雹。
拇指大小的冰豆子争先恐后的砸下来,孙越海带沈柏到最近的长廊躲着,不敢往前。
冰豆子一下来,燥热的暑气顿时消散,宫人们也都找地方躲着不再乱走。
六月飞雪是有滔天的冤屈,那今日下冰雹是什么意思?
沈柏一脸深沉的望着天空,不自觉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白玉镯,镯子盈润,上面已经有了她的体温。
孙越海也没干别的,注意到沈柏的小动作,笑着夸赞:“沈小姐的镯子很好看。”
沈柏敛了思绪,轻声道:“是我母亲的陪嫁之物,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