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寒暑,宁玉泽常来穆府做客,穆府门房早就和宁玉泽混的脸熟了,见他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赶紧上前牵了缰绳,笑着招呼道:“宁三爷来啦,是寻我们二公子的吧,可不巧,二公子今儿出门了,现在还没回府呢。”
“他去哪儿啦?”宁玉泽强压波涛澎湃的思绪,神色平静的问道。
穆府门房笑呵呵道:“康王府昨儿个下了帖子,我们二公子晌午前就出门了。”
宁玉泽眉峰微蹙,他才从康王府出来,压根没见着穆淮谦,莫非他离了王府后又去了别的地方?宁玉泽正沉吟之际,远处忽响起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宁玉泽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高大英挺的骏马之上,坐着一个容貌温儒的白净少年,正是他要见的人,穆淮谦。
穆淮谦在家门前勒停骏马,一跃跳下道:“玉泽!你怎么在这儿?”他家小公主的生辰快到了,要求他送一件生辰礼物,他的小公主说了,不需要多贵重稀罕,但是得有一定的纪念意义,是以,穆淮谦一离开康王府,就跑去珠宝店定做了一对儿桃花簪,咳咳,他至今对小媳妇想改名叫桃花的事情‘耿耿于怀’,她当时年纪小,恐怕早已忘记,可他还记得十分清楚,他想糗糗她。
心中抑郁非常,宁玉泽实在摆不出往日的笑脸,便僵硬着表情道:“有事问你。”
穆淮谦稍稍一怔,觉着宁玉泽有点不大对劲,便道:“那进来吧,咱们里面说去。”
宁玉泽也无意将此事搞得众人皆知,便一声不吭的进了穆家,穆大将军夫妇虽不在京城,但地势位置最好的正院仍是他们的,这些年虽无人居住,但每日都会仔细清扫整理,免得荒凉了人气儿,穆淮谦的兄长穆淮策夫妇住在穆府东侧,其膝下子女的院落,也一并安排在附近,穆府西侧的一众地盘是留给穆淮谦的。
穆淮谦所住的院落,宁玉泽是常来的,两人去了他的内书房。
丫鬟奉上两盏热茶后便乖顺退下,只留两人在书房叙话,穆淮谦轻轻吹着热茶道:“玉泽,你要问我什么事?”
宁玉泽定定地瞧着穆淮谦,许是在北疆磨练一年的缘故,他的脸上已没什么少年稚气,充满了蓬勃朝烈的浓浓生机,像一口已开刃的宝剑,又像一把已满满拉开的弯弓,不可否认,这样神采飞扬的穆淮谦,的确是引人注意招人眼球的,宁玉泽垂下眼睫,低声问道:“你今儿去见五王爷了?”
穆淮谦并未否认,如实回道:“不错。”
“巧的很,我在来你这里之前,刚去见了五王爷。”宁玉泽的语速不急不缓,神色一派波澜不惊道,“并且,我从五王爷那里知道了一件事。”
穆淮谦眉心一跳,口内却跟着问道:“什么事?”
宁玉泽将身子瘫靠在大圈椅里,声音轻若尘埃道:“王爷告诉我,说公主心悦你,喜欢你。”当今陛下共有四个皇妹,大公主已然病故,二、三公主均已出阁成婚,还能随便心悦喜欢男人的便只剩四公主了,宁玉泽抬起头,目光幽幽的盯着雕花彩梁,“我看着公主表妹一点点长大,很早就心悦喜欢她,可她却不喜欢我……”缓缓转过头去,宁玉泽一字一句的问道,“那你呢,你对公主也有如此心思么?”
“我……”望着宁玉泽受伤难过的表情,穆淮谦硬着心肠道,“我也喜欢公主。”无关权势与地位,他是真的喜欢那个小姑娘,她并不温婉柔顺,整天淘气的像一只小猴子,小时候会偷偷塞他糖果吃,还敢胆大无比的叫他当小驸马,长大了又敢放肆无礼的调戏他诓骗他,可他半点不觉厌烦,“喜欢她了好久。”
宁玉泽心口一窒,随口短促的冷笑两声:“这么说来,她有意,你有情,我是不是该说一声恭喜恭喜呐。”
穆淮谦沉默片刻,尔后开口道:“我很抱歉。”他是真的喜欢那个调皮捣蛋的小丫头,所以公主不能让。
“我对你说,公主有意于你,你竟半点不觉惊讶,莫非早就知道公主的心思了?”宁玉泽睨着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无半点退让之色的穆淮谦,心口忽有一团怒火熊熊烧起,在看到穆淮谦点头承认后,宁玉泽再耐不住脾气,连连冷笑道,“好,真是好,呵呵……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笑?明知公主对我无意,却还跑来你这里,巴着盼着你对公主无心……”那样的话,他就还有机会。
穆淮谦神色温和道:“我并无嘲笑你之意。”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愿意叫宁玉泽伤心,可公主又不是一件东西,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感情,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他们两情相悦在一起有什么不对,“若是……公主喜欢你,我也会伤心难过。”
“然后呢?”宁玉泽斜眼看着表情平静的穆淮谦,“然后看着我们成亲生子、白头偕老?”
穆淮谦不答反问:“不然又该如何?暗地搞破坏耍心眼,坏了你的姻缘么?我穆淮谦再不济,也不至于干这么卑鄙无耻的事!男子汉大丈夫,自该能拿得起放得下。”
宁玉泽被堵的心口一酸,却尖锐刻薄的反驳道:“好话谁都会说,现在的可怜鬼是我,又不是你!”
穆淮谦叹气道:“所以,为了叫你心想事成,我就该放弃自己的姻缘么,换做是你,你会愿意么?”
“我……”宁玉泽结巴的说不出话来,如果是他,虽然会感到很抱歉,但他也不愿意将心上人拱手相让,宁玉泽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微热道,“为什么偏偏是这样……”
宁玉泽浑身都是一股子无力的苦恼气息,穆淮谦瞧着心里也不好受:“咱们一起长大,关系匪浅,若是旁的事情,我都可以让给你,这一件……真的不行。”
斜阳已暮,房内尚未掌灯,两人再不开口说话后,屋子内便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寂状态,穆淮谦的心境不大平和,宁玉泽的心情却更是复杂,不安好心的去坏朋友的姻缘,他自问不屑去做,也不愿意去做,可就此与公主表妹失之交臂一辈子,他又不甘不愿意难平,心里端的是纠结万分。
良久之后,宁玉泽倏然起身,撂下一句硬邦邦的话:“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第189章 二更42
宁玉泽离了穆府后,只觉心里的闷气无处可撒,怨公主表妹不喜欢他么,似乎怨不着,她喜欢谁瞧中谁,是她自己的权利,怨穆淮谦抢了他的心上人么,似乎也怨不着,公主表妹又不是他的东西,何来抢走一说,宁玉泽骑在马上,一哒一哒的慢慢溜行,他现在就想见一见公主表妹,问一句他到底哪里不好,偏偏连这一件事,他也做不到,王爷也……不肯帮他。
路过一处小酒馆时,宁玉泽勒缰下马,径直进了里头,此举惊得随行小厮瞠目不已:“三公子,咱们还不回府么?这天儿都快黑了,回晚了要挨夫人骂的……”
“哪儿那么多废话!”宁玉泽烦躁的呵斥了小厮一顿。
随行小厮吐了吐舌头不敢吭了,他拴了马进到小酒馆时,只见自家三公子已一杯一杯的喝上了,他虽然肚子里没啥墨水,但借酒浇愁这个词儿还是知道的,他小心翼翼的凑上去问道:“公子,你这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多嘴!”此事事关天家,更兼五王爷特别强调了,公主还未及笄,她和穆淮谦的事情尚处于保密状态,他不希望听到京城里议论满天飞,叫宁玉泽也管好自己的嘴。
随行小厮讪讪的闭了嘴,待在一旁没再吱声。
最后,在随行小厮的搀扶下,宁玉泽醉醺醺的回了家,此时夜色已深,定国公夫人心焦难耐,已派了几拨人出去找,当她看到儿子酒气熏天的归来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怒,她心疼儿子前途感情双双受挫,又气怒儿子作践自己的身子,亲自瞧着他安顿睡下后,定国公夫人才回了正院。
“泽哥儿睡下了?”定国公爷穿着缎子寝衣,靠坐在床头,凝眉问回来的定国公夫人。
定国公夫人坐到床边,一脸愁容道:“睡下了……”略沉默片刻后,才再次开口道,“老爷也瞧见了,我今儿才和泽哥儿提不能尚主之事,他就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真是……”见定国公爷垂目不语,定国公夫人还是有一点不死心,“咱们泽哥儿待公主一片赤诚,老爷就不能求太后和陛下再通融通融么?”
“通融?怎么通融?我去和陛下说,泽哥儿为了公主喝得酩酊大醉,要是不叫他娶公主,他就难受的痛不欲生?”定国公爷一挑眉头,沉声反问道。
定国公夫人扭着帕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事儿的症结,都在公主身上,只要她不愿意,泽哥儿就是再讨太后陛下的欢心,那也是没戏的。”定国公爷表情沉静道,“泽哥儿年纪尚轻,有一点儿女情长的痴心思,也不足为奇,待日子久了,他自己会想通的。”
定国公夫人见丈夫不肯出力使劲,只能闷声问道:“那赏花宴还办不办?泽哥儿现在这个情形,只怕也没什么心思相看姑娘……”
定国公爷拧眉道:“那就先不办,他何时想清楚了再说,他年纪又不算很大,耽搁一年半载的也无妨。”
定国公夫人答应了一声,又温声道:“老爷早点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上朝呢。”
定国公嗯了一声,先躺下睡了。
定国公夫人坐到菱花镜前,慢慢的摘着发上配饰,想起儿子醉酒后的哀态,她就心疼的厉害,她真是弄不明白了,她儿子到底哪里不好,怎么就不如公主的心意了,定国公夫人轻轻抚着耳畔的南珠坠子,暗自思咐起来,要是公主能来宁府多走动走动,和儿子见面的机会多了,说不定会有些转机,毕竟,公主也还没订亲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