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傻了眼, 唯有季子珊公主哭得震天响。
有湿润的水滴滚落在脖颈里,带着些许炽热滚烫的温度,季子清陛下傻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手臂,抱住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妹妹,一边轻轻慢慢地拍着, 一边哑着嗓音低声哄道:“扇扇乖,别哭了……”他不说话还好, 他一开口, 伏在身上的季子珊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季子清陛下闭了闭眼,滚下两颗大大的泪珠来。
生离死别面前, 不管是天潢贵胄,还是平头百姓,所有的人都一样脆弱无助。
刘全顺老公公站在寝殿门口,深感进退两难。
进吧,殿内的情景实在不堪入目,陛下和公主抱在一起哭,太子爷神情恍惚地坐在地上,太后娘娘和康王爷仿佛被定格成雕塑般一动不动,这世上最尊贵的几个人,哪能以这幅形象暴露在人前。
可退吧,陛下重病初醒,怎么也要让御医先诊个脉,确定一下病况如何了呀。电光火石间,刘全顺老公公已做好了决定。
他迅速转过身子,对几个正一脸怀疑人生的御医使了个眼色,几个御医收到撤退信号后,纷纷猫着脚步,轻若无声的悄悄离开,这会儿若是贸贸然闯进去,肯定要被陛下和太子殿下杀人灭口的好吧。
唉,宫廷御医不好当啊。
刘全顺老公公并未带着御医走远,几人窝进了体元殿的墙角根,满目银白色的积雪中,刘全顺老公公瞅着冷汗淋淋的几个御医,似笑非笑地低声开口:“各位大人,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回头,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入陛下耳中,哼哼,那几位脖子上的脑袋……”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我等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几个御医忙争先恐后的表示,他们刚刚都是聋子和瞎子。
这边刚说几句话,一道风风火火的咆哮声,已从殿内迅速响至殿外:“刘全顺,死哪儿去了你,你叫的御医呢?!”
咆哮大吼的不是别人,正是又以五十米短跑劲头冲跑出来的季子珊。
“公主,公主,老奴在这儿呢……”刘全顺老公公赶紧从墙根闪出来,摆出带着御医刚赶到此处的样子。
季子珊可不管自己是不是哭成了花脸猫,她只冲刘全顺老公公气急败坏的跺脚喊:“怎么这么磨蹭呢你,人呢,快点叫他们进来!”
“公主殿下息怒!”刘全顺老公公先朝季子珊告了个罪,然后抖着拂尘冲身后之人冷喝:“还不快些进殿,去给陛下诊脉!”
几个御医垂着大脑门,一个个飞步走进寝殿之内。
此时,惠安太后和康王爷已经解除傻眼中的定身术,季元昊太子……咳咳,因殿内并无留别的服侍之人,所以,他只能自己默默从地上爬了起来,总不好等着他老祖母和小王叔来……掺他起身吧,望着风一样跑来跑去的女汉子小皇姑,季元昊太子的眼角都快抖抽筋了。
那啥,小皇姑,他才是皇帝老爹的亲儿子,你不要搞得好像是你爹死而复生了好吧。
季子清陛下靠坐在床头,已然恢复淡定从容的神情。
若不是他明黄锻的寝衣上头,有晕散开来的泪渍水花为证,谁能想得到,一向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季子清陛下,刚刚竟然和公主小妹妹抱头哭了一下下呢。
最德高望重的冷老御医率先上前请脉,探脉片刻,他兴奋异常地叩首至地:“陛下龙体已安,只消好好调理静养,不日便可康复。”
为保险起见,惠安太后又叫旁的御医也瞧了瞧,好方便几人一块探讨下药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季子清陛下身上,可季子清陛下却在瞧自己的母亲、弟弟、妹妹、以及儿子,老母亲头上的白发仿佛更多了一些,哪怕过了而立之年也不爱蓄胡子的弟弟此时满嘴黑须,小妹妹两个大大的红桃子眼再明显不过,儿子……倒没搞得满脸胡须,但俩眼珠子里布满了红血丝。
几个御医轮流诊完脉,就要告退出去商讨药方,却听一道嘶哑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站住!”
“陛下有何吩咐?”几个御医纷纷作揖拜礼,聆听季子清陛下的吩咐。
季子清陛下抬了抬胳膊,出声吩咐:“留下一个人,给太后等人请脉。”
几个御医对视一眼,最后留下了丁御医。
丁御医先从辈分最高的诊起,片刻后,丁御医对季子清陛下禀告:“太后娘娘并不大碍,只是操劳忧心了几日,有些气亏体虚,需好好休息调养。”接着又是季元宝王爷,诊断内容与惠安太后的差不多类似,也是多日少眠忧心,有些体虚亏空,好好将养将养就调理回来了,待到了季子珊这里……
丁御医搭上季子珊的手腕后,神情颇为复杂,一忽儿怔愣,一忽儿蹙眉,一忽儿又面无表情,端的是古怪万分,见丁御医给小妹子诊个脉,却跟在表演变脸术似的,他不由脸色一沉,问道:“公主到底如何了?”
“恭喜陛下,公主……应该是有喜了!”被季子清陛下一催促,丁御医赶紧拱手作礼,说出自己的诊脉结果,他刚刚会有些失态,是有原因的,这几天,他满脑子都是陛下的病症,陡然诊到一个月份还浅的喜脉,他起初还真有些没反应过来。
惠安太后率先做出反应:“当真?”
季子清陛下没有吱声,心里却在默默吐槽,这个老丁真不会说话,小妹子纵算有喜,怀的也不是他的孩子,恭喜他作甚。
丁御医又转朝惠安太后拜礼:“回太后娘娘的话,千真万确,就是月份还浅……哦,对了,公主这几日忧思过度,又不眠不休,脉象稍微有些不稳……”见惠安太后陡然面色一变,丁御医又赶紧再补充,“不过,太后娘娘勿忧,公主身体的底子很好,只要休息几日,吃好睡好就没事了。”
“行了,你也出去吧。”当着丁御医的面不好训女儿,所以,惠安太后故作淡定的吩咐道,压根忘了被挤在角落的季元昊太子,还没得到丁御医的诊断。
待丁御医一告退,惠安太后就暴怒着捶起皇帝儿子的床板,压着嗓门低声咆哮道:“臭丫头,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母后滚回慈宁宫休息去!”一想到闺女刚刚跟被狼撵似的疯来跑去,惠安太后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要是真把孩子跑丢了,叫她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身下的床板被太后亲娘捶的砰砰作响,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季子清陛下面无表情脸:“……”老娘这是想把他再捶回阴曹地府是吧。
“姑姑,我送你回慈宁宫吧。”看在小姑姑变成孕妇的面子上,季元昊太子决定,对推了自己一个大跟头的小皇姑既往不咎,他扶起仿佛变傻了一样的小姑姑,声音温和道。
惠安太后这才注意到季元昊太子:“哎哟,瞧哀家这脑子,元昊,你这几日也累着了,也该叫丁御医瞧瞧的,刘全顺,快叫丁御医再回来,给太子也请请脉。”
季元昊太子扶着依旧没过神来的季子珊,微微轻笑道:“皇祖母不用担心,孙儿没事的,回头好生大睡几天就行了。”
“别介,身体要紧,你去叫丁御医给你瞧瞧,你小姑姑交给我便是。”皇帝老哥转危为安,季元宝王爷心头悬着的千斤巨石,终于稳稳当当的落放在地上,是以,他也恢复了往常的懒散闲适做派,“正好,我也去刮个胡子……”他揽过小妹子的手臂,见她还傻乎乎的没有反应,不由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嗨,犯什么傻呢你?!”
就在刚刚,所有人都傻着时,你嚎的一个起劲儿,现在所有人都正常了,你又一个人傻住了。
咋地,就这么喜欢走与众不同的路线啊。
“那个老头刚刚说什么,他—是—不—是—说—我—又—怀—孕—了?”季子珊这才动了动眼珠子,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季元宝王爷略纳闷道:“没错,怎么了这是?你难道还不高兴啊。”
“我高兴个大头鬼啊高兴!”与惠安太后惊喜的反应不同,虽然季子珊的反射弧长了点,但是,她表现的却是一种截然相反的态度,“怀孩子很受罪的好不好?生孩子很疼的好不好?谁要再生一回孩子啊,我呜哇哇……”
季子珊这一通气急败坏的嚷嚷,嚷的惠安太后目瞪口呆,嚷的季子清陛下无语望帐顶,嚷的季元昊太子眼角再度狂抽,嚷得刘全顺公公想往地板里钻,嚷的季元宝王爷……捂住小妹妹的嘴迅速拖走。
寝殿内又静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