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影卫查到的。
只是孟兰茜比孟江南年长八岁,她舍弃一切与人离开静江府时孟江南年仅八岁,自那时起,整个孟家再无一人会为孟江南说上一句话。
孟江南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二姐孟兰茜离开的那日日暮,斜阳红得刺目,二姐搂着她哽咽道,“小鱼,对不起,我再不能照顾你了。”
二姐搂着她说完话,用手背抆了抆眼角,将一只小小的素面荷包塞进她手里后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她看见老街尽头,有一身穿洗得发白、衣缘处打着补丁、肩上挎着包袱的年轻男子在等她。
她打开了那只小小的荷包来看,里边是好十几粒碎银。
那时的她已然知晓了银子的用途,她虽不知二姐要去何处,可她有直觉二姐比她更需要那些银子,她追出去想要把银子还给二姐,但二姐走得更快。
她跑得急,跌了一跤,荷包里的碎银撒了出来,她爬起来将碎银捡回荷包后,老街尽头早已没有了二姐的身影。
二姐离开得坚决,从始至终未有回过头,更没有停过脚。
她握着那只装着碎银的荷包,难过得泪如雨下。
那般难受得根本忍不住眼泪的感觉,只有在阿娘离开的那个时候。
她知道的,二姐也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后来,二姐留给她的那些碎银不仅被孟青桃发现并抢了去,便是那只小小的素面荷包,都被孟绿芹用剪子给剪碎了。
自那之后,她再没有见过她的二姐,也没有一句她的消息。
孟家所有人亦如是。
孟江南如何都想不到,她有生之年竟还能见到那宁可自己吃苦也要将本就不多的碎银给了她大半的二姐,她以为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再见到二姐的可能了。
如今见到了,如何不令她惊喜?
只是伴随着这份巨大惊喜的,却有忧,亦有愁。
孟江南眼中的孟兰茜,与幼时她眼中的孟兰茜差别太大。
幼时她曾觉得,世上除了她的阿娘之外,最美最好的女子便是二姐。
孟兰茜虽非娇柔美艳的女子,但她眉眼清秀,性子温善,当时到孟家去提亲的人不知多少,而今若非她那一声不无惊喜的“小鱼”以及她右脸颊边那一颗生来便带着的小痣,孟江南几乎要认不出她来。
她不再是她记忆里二姐最美好的模样,她身材消瘦,哪怕她面上施着脂粉,仍遮不住憔悴的面色。
今日是正旦,在这逢年过节都极为讲究礼数的京城,莫说富贵之家,哪怕是条件稍殷实些的人家都会在这一日穿上新衣以图一年之喜气,二姐所穿长袄虽然颜色喜庆,但稍稍细瞧便瞧得出那并非新衣。
若是夫家穷困裁不起新衣,为何那挺着大肚子的少妇却是一身崭新且穿金又戴银?
谭府……
谭姓是静西布政司独有的姓氏,二姐从前虽未与她说过她心仪的男子姓甚名谁,但二姐说过他是静西人,家中已无亲人,那谭府的主人,想来便是二姐当初舍弃一切也非要嫁的那个男人,已经在京城置了府邸,想必已经出人头地了,他早年家中便只剩下他自己一人,那打扮明艳的少妇便不可能是二姐的妯娌,那便极有可能是……妾室。
二姐她……过得不好。
孟江南想到那明艳少妇出现时孟兰茜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眸,想到这京城大冷的天她身上既无披风鹤氅,手上也没个手炉或是汤婆子,而这些,那少妇统统都有,想到这些,孟江南就觉自己的心有如被什么堵住了,难受得慌。
她记得二姐最是畏寒的,曾经每到冬日,二姐总是时时捂着汤婆子,二姐还怕她冻着,不仅总是背着家里人将汤婆子给她捂,夜里还用汤婆子给她暖被褥。
可后来她的日子太苦了,加上当时年幼,又过了那么多年,经年的苦涩淹没了曾经那一段也有人待她好的记忆,她对二姐其实早已记不清了。
而今一见孟兰茜,生来便一直受着苦的孟江南终是想起,在她总是郁郁寡欢的阿娘去后到遇到向漠北之前的这十二年岁月里,也曾有人待过她好。
却是被她遗忘了。
愧疚感令她的心难受得愈发厉害。
向漠北坐到了她身侧来,轻轻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到自己肩上,尔后握住她冰凉的手,用双手捂在自己手心里,温和道:“说了些甚么?”
孟江南贪恋他身上的温暖,将脑袋朝他颈窝靠来,看一眼趴在她腿上睡得香甜的阿睿,尔后看向他裹着自己的右手的双手,情绪低落的她并未想得起要同向漠北解释她的二姐是谁人,只低声道:“她让我若是得闲时去看看她,她住在西城喜雀胡同的谭府。”
向漠北安静地听她言语,并未多言。
她稍稍沉默,又道:“她看起来过得不好。”
“你想何时去,同我说一声,我让向寻送你去。”向漠北将她的手握得稍稍紧些,道。
“谢谢你,嘉安。”孟江南回握他的手,将五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能够遇见你,真好。”
马车平稳地辚辚驶向宣亲王府,那只稍大些的琉璃盌里,那两大一小三只金鱼也正凑在一块儿,正如他们三人这会儿相依的模样似的。
宣亲王参加完大贺仪后并未入席大宴仪,而是回府。
而自皇宫回来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谁人都不见,亦谁人都不理会,哪怕是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二十多年的宣亲王妃都被他隔在了门外,任她如何凶着哄着,他都没有将房门打开的打算。
项璜与项珪也都在门外巴巴地哄着他,却也无用,项珪情急之下想要将门给撞开,项璜紧忙拦住了他,道是在未知晓发生了何事之前,这般贸然鲁莽不得,以免刺激到屋里的宣亲王。
宣亲王平日里看着好相与,可一旦真正闹起情绪来,直能令人不知所措,且他身子本就不如常人,自年少到如今几乎日日都在服药,说来也同向漠北那般,受不得刺激,不过是他的状况不至向漠北那般糟糕罢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只能让他一直这么关着自己吗!”项珪情急之下怒喝出声,“都已经三个多快四个时辰了!”
项珪怒喝之后在看到项璜与宣亲王妃紧蹙着的眉心与不无担忧的眼神时才发觉自己竟朝母亲与兄长吼出了声,顿时惭愧又自责:“娘,大哥,对不起,我是太——”
“我们知道。”宣亲王妃打断了他的话,知他是太过担心宣亲王才会失了控,并无责怪之意。
所有人都急得快要乱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