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知道老夫人要分嫁妆了,全都安静下来,凝神听着。
“我的嫁妆,全都给锦姐儿……”老夫人抬起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攥住了宋如锦的银鼠大袄的毛领子,似乎是想摸一摸她的脸,“我的乖孙女,将来要风风光光地出嫁……”
宋如锦抓紧了老夫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满脸是泪地摇了摇头,“祖母,我不要……我不要什么嫁妆,我只要祖母身子康健,明年……明年我就嫁出去了,祖母一定要看着我出门。”
老夫人笑着叹息了一声,“傻孩子。”她睁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头顶的石青色床帐细细瞧着,半晌又道:“城东还有两间胭脂铺子,也是我当年的陪嫁……”
众人各自屏息等待着。
老夫人道:“那两间铺子,也给锦姐儿……”
二夫人怔了怔。都是嫡女,凭什么宋如锦既得了嫁妆又得了铺子,她的云姐儿什么都没有?
二夫人推搡着宋如云,“快去陪祖母说说话。”
宋如云正想去,老夫人就对刘氏招了招手,“你过来。”
刘氏走近,沿着床边坐下,老夫人事无巨细地嘱托道:“锦姐儿良善,谁都能骗她,你仔细寻几个妥当的人,帮她打理嫁妆,别让这个傻丫头操心……还有衍哥儿,你抱去养吧……”
刘氏见老夫人处处为宋如锦和自己考虑,不由心头一震,眼中泪花微现:“我也是这么想的。您放心,衍哥儿我就记在自己名下,当嫡子一样养。”
采杏正搀着宋衍立在一旁,闻言欣喜地摇了摇宋衍,道:“衍六爷以后可有依靠了。”
“大郎,你也过来。”老夫人唤着宋怀远。
宋怀远上前,老夫人又道:“今儿早上,陈氏跑来同我吵了一通,要不是她,我也不至于……”老夫人还没说完,就重重地咳了起来。
宋怀远想到老夫人一去,自己就要丁忧三年,顿时恨上了陈姨娘,沉声道:“娘放心,儿子一定不会饶过她!”
二夫人在一旁看得明白——老夫人想让刘氏教养宋衍,自然不能留着陈姨娘这个亲生母亲生事。
嗬,嫁妆都留给宋如锦便罢了,如今连娘家兄弟都替她找好了。半条腿迈进了棺材,还不忘替宋如锦铺路!
远远地站在最外层的宋如墨低下了头。宋衡悄悄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道:“姐姐,姨娘怎么办啊?”
宋如墨摇了摇头,垂下了眼:“不知道。”
“将来,侯府就靠你们夫妻两个撑着了……”老夫人无比信赖地看着刘氏和宋怀远,“夫妻同心,最最要紧。”
刘氏哽咽着点头。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来报,“老夫人,侯爷,大夫人,皇后娘娘来了!”
宋怀远忙道:“快去迎驾!”
那人赶忙摇了摇手,“娘娘已经进了园子,马上就要到慈晖堂了。”
果然不消片刻,宋如慧就进来了,她穿的还是先前那件素绒长袄,头上戴的也是之前那根碧玉步摇,下裙还沾着冰糖雪梨的污渍,显然来得很急,都没能换一身衣裳。
众人接二连三地跪下接驾。刘氏问:“娘娘过来,陛下可知道?”
宋如慧匆忙点了一下头,“正是陛下恩准我回来的。”她快步走到老夫人床前,瞧见老夫人病怏怏的样子,两行眼泪便淌了下来。
“祖母,我回来了。”
老夫人循着声音望过来,眼中忽然现出了一点光彩,“是慧姐儿啊……”
宋如慧走近了几步,不迭地点着头,“是我,是我。”
“许久不曾见到慧姐儿了……”老夫人睁大了眼睛,像要把宋如慧仔仔细细看个清楚,“慧姐儿还和先前一样漂亮。”
说完这一句,老夫人眼中的神采就渐渐散了,横在床榻边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一屋子的人失声痛哭。
宋如慧和宋如锦抱在一起,彼此拭着眼泪。
刘氏劝道:“时辰不早了,娘娘回宫吧。”
“我在家里住一晚再回去。”宋如慧道。她一双眼睛被泪水洗过,格外漆黑清亮。
刘氏犹豫道:“这合适吗?”
宋如慧迟疑地点了点头。这时有个下仆连滚带爬地进来了。
宋怀远喝斥道:“做什么这么慌张!”
下仆磕磕巴巴道:“陛下,陛下来了!”
宋怀远忙问:“陛下到那儿了?”他心中忽然一阵欣喜,连母亲逝世的悲怆都冲淡了不少——家中老夫人病逝,天子亲自吊唁,这是多大的脸面啊!
“陛下不曾进府。”下仆道。他朝宋如慧磕了三个响头,“陛下正在府外候着,请皇后娘娘即刻回宫!”
众人均是一愣。敢情陛下不是来侯府看老夫人的,仅仅是来接皇后回宫的?
宋如慧神色一凛,不敢多留,辞别了父母妹妹就走了。
几日后,但凡沾亲带故有点交情的人家都来忠勤侯府吊唁故去的老夫人。
徐牧之见到宋如锦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发呆。一身缟素,鬓上简单插着一朵素白的绢花。脸色不好看,眼眶也红通通的,一双杏眼肿得跟核桃一般,眼底发青,似乎连日不曾睡好。
“妹妹。”徐牧之弯下了腰,心疼得很,“妹妹怎么憔悴成了这样?”
宋如锦这才发现他,连忙遮住了自己的脸,“你别看,眼睛都哭肿了,一点都不好看。”
徐牧之立马听话地偏过头,不再看她,只道:“那妹妹就别哭了……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