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片刻又道:“太子都来了,居然不过来拜见岳父,而是往婼婼的闺房里钻,可真是没有阿峣放在眼里。也实在是有失体统。”
魏峣没有什么表情,对此不置可否。只道:“我去看看他们。”
这样短的时间,当然不够太子和魏紫吾走到不云居。
两人沿着花荫甬路慢慢走,顾见邃问:“岳父今日可有训你?”
魏紫吾看看太子,道:“原来殿下也知道爹爹会训我?”她想起爹爹难得对她板起的面容,还心有余悸。
顾见邃笑了笑,又问:“你该不会是被你爹训得哭鼻子了吧?”
“怎么可能。我都这样大的人了,哪会被爹说两句就哭。”魏紫吾当然不会承认:“再说,我原就不是动不动就哭的人。”她能千里迢迢北上,更与许多人周旋,在贵女中也算是十分坚毅,能吃苦了的。
太子颔首,道:“原来婼婼不是动不动就哭?我还以为你是水做成的。”
对上太子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魏紫吾才想起来,实则她在太子面前说这番话是没有底气的。
她坚韧的形象也只是在外人眼里呈现。从小,太子就欺负得她哭。自从嫁给他以后,更是经常被他欺负到抽抽噎噎的……难怪,他会觉得她爱哭。但她在外头,的确是从来不哭的。
魏紫吾见势不对,便转了话锋,道:“对了,今日殿下与我爹见面,你们都说了什么?”她不敢去问气头上的爹,只能问太子了。
顾见邃道:“也没说什么,我就是向岳父表达诚意,请他放心将你交给我。”
魏紫吾看他一眼,真的?她问:“那我爹怎么说?”
太子道:“他什么也没有说。”
太子倒是能大致体会魏峣的心情。辛苦将女儿养大,就像用多年心血浇灌长成了一朵花,突然有一天,都没有经过自己应允,这朵花就被“居心叵测”的人采摘了,对于许多种花人来讲,一时都是难以接受的吧。何况是魏峣这样强势惯了的人。
魏紫吾还在思索她爹什么话也没说是何意,身后已有脚步声传来。
两人回头一看,竟是魏峣。
“爹。”魏紫吾立即出声招呼。怎么他与贵妃这样快就说完话了?
对方的目光扫两人一眼,走近了才道:“魏峣参加太子殿下。”
“此处没有外人,岳父不必多礼。”顾见邃恰到好处地扶着魏峣,没有受他的礼。这个男人看起来再年轻,可身份仍旧是他的岳父。
更何况,在突厥霍然南下的时候,魏峣再思女心切,也没有弃北境数州百姓于不顾。亦没有只想着保全他自己的兵马,让宁绩孤军奋战,或是推段潜出去白白送死,而是的的确确为整个北疆战线考虑,派出尖锐军队与东突厥力战。从这一点,魏峣当得起北地百姓对他的爱戴。他身为太子,受万民供养,对这岳父多给几分敬重也是应该的。
至于双方过去的恩怨,从他准备要得到魏紫吾开始,就已决定放下。
魏紫吾见太子对自己爹爹的态度,心里的一丝隐忧也渐渐消弭,露出笑意。
魏峣看了看魏紫吾脸上的浅笑,又见太子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略微沉默,道:“今日贵妃省亲,魏家设下家宴。殿下若无他事,便一起用晚膳?”
太子既以女婿的身份私下过来,到了吃饭的点,做岳父的,自然要留对方用晚膳。
顾见邃道:“好。”他到侯府,今晚本就没打算走……只是不便明言而已。
但太子即便是女婿,魏峣以外的魏家男子也没有资格与太子同席用膳。
因此,专门在前厅东间设的这一桌,就只坐了三个男人,太子,魏峣,顾见绪。
不过,三个人都似没多少食欲,这一桌精致的菜色几乎没有动,酒倒是饮了不少。太子与顾见绪仿佛不认识一般,几乎是漠视彼此。而魏峣的话也很少。桌上的氛围竟显得逼仄而微妙。
魏紫吾见自己都吃完饭了,总管还在叫往东间送酒,心下一愕,爹爹他们这是要喝多少?她便起了身,独自来到东间。
三个男人看到突然出现的魏紫吾,都略感意外。
魏紫吾见桌上摆着青釉酒罐,眉心微蹙。她知道她爹在北地的作风豪放惯了,都不是用壶喝酒,而是用坛子或者罐子装酒。但也那是在他生病前的事情了。
魏紫吾来到酒罐前嗅了嗅,发现他们喝的居然是“九霞变”,这个九霞变的意思,就是饮此酒后,眼前如见云霞变化万端,浑浑噩不知何处。烈性不说,后劲也大。也亏得这几个人都酒量大,现在还好好坐着。
她的脸色立即变了,忙来到魏峣身旁,道:“爹爹,你身体才刚恢复,少喝点酒的好。”
“无事,我有分寸。”魏峣依旧举盏,凑近唇边。然而下一瞬,他手中一空,酒盏已被魏紫吾夺走。
三个人都为少女的举动微微一怔。
魏紫吾知道,她娘历来是管不住爹的,木丁又小,她若不提醒爹爹注意,那对方就更不会将身体当回事。便略微沉声道:“爹,你真的不许再喝了。”
魏峣闻言抬头看看魏紫吾,太子和顾见绪当然更是看着她。魏紫吾最关心的人是谁,不言自明。
察觉到太子的目光,魏紫吾看向他,道:“殿下,你也别喝了。你都喝醉了。”她觉得太子历来清明的眼中也似有一丝朦胧醉意。
顾见邃便朝她道:“好。”
唯有顾见绪,见魏紫吾连看也没看他,当然更不可能管他喝不喝酒。他握着酒盏的手猛然收紧。
魏峣想了想,便道:“没有把二位殿下陪得尽兴。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太子和顾见绪都没有说话,显然也是默认了。
魏贵妃出宫省亲,皇帝本就只给了两个时辰,随行的内侍已提醒时间到,魏贵妃便带上顾见绪离开。
魏紫吾本也要送走太子,但顾见邃却要留下来多坐会儿,这一坐,九霞变的后劲儿就上来了。魏紫吾再想送太子,他就不乐意了:“婼婼,我不走。我喝醉了,需要人照顾。”
魏紫吾看了看太子,他说得他回了东宫就没人照顾似的。但太子这个语气,她的确也不能强求他回宫。但她原本还想再去看看爹爹的。
魏峣远远看着太子纠缠魏紫吾。铜枝灯的照耀下,两个人在门廊角落里的身影近乎相叠,魏紫吾在太子面前实在柔弱纤细,不知太子说了什么,她半推半就地任对方搂住。
魏紫吾有时真的觉得太子特别像她以前那只黏她的大猫,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心软,说:“好了殿下,你松手,你要留就留下来便是。”她想,爹爹应该不会说什么吧?她看今天,爹爹与太子相处得出乎她意料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