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的是乡间小路。此时正值黎明,路上逐渐出现了扛着锄头、挑着担子的各色乡民,看到这一个半死不活的病汉和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女孩一前一后地走着,又一言不发,纷纷侧目,看得奉书满脸通红。
小路渐渐向东偏斜,杜浒干脆转到了道路外面的荒地上,仍是面朝北方,大踏步向前走。奉书也不甘示弱地跟上,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被露水浸湿的草地里。绣鞋即刻便湿透了,然后便是袜子,最后是厚厚的脚布,凉凉的黏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裙子拖在长草上,发出哗哗的声音,似乎在把她向后拉扯。她以为自己是长途跋涉的能手,可是现在,走不到四五里,脚下便疼得要命,拇指外侧似乎已经磨破了。她眼巴巴地看着杜浒的背影,想叫他停下休息,却又不想就此开口示弱。
杜浒却好像感到了她的目光,突然停步,头也不回,说:“天天这样,从早到晚,走上几个月,你受得了?”
奉书捧着胸口喘气,说:“我可以!我……我只是不太习惯,以前我……我曾经……”
杜浒转过身,看着她的一脸疲态,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把她拉到一处干燥的空地上,指了指一块平整些的岩石。
奉书立刻坐了下去,如释重负。
“好姑娘,你到底要怎样?”
她低下头,还是那几句话:“我要跟着你,我要你教我本事。我自己会照顾自己。”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也能照顾你。”
杜浒微微冷笑,上下打量着她,最后说:“你要是跟得上我,我自然不赶你。其余的,算了罢。”
奉书小声说:“你的本事,是不轻易教别人的,对不对?”原来她忽然想起以前在督府军中时,兵士里颇有些“江湖出身”的,曾经跟她夸夸其谈,说过一些规矩。
“学了也没用,你看我,还不是差点让鞑子弄死。”
她从这话里听出一点点希望,笑道:“你要是没本事,早就不知死过多少次了!”忽然灵光一闪,叫道:“我拜你做师父,事事听你的话,总行了吧?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说着,跳起身来,扑通便跪在草地上,磕下头去。这套口吻和做派,也是她在军中听来的。
杜浒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一把把她提得离了地,双脚戳在地面上,说:“别胡闹!”
奉书立刻又跪了下去,笑道:“你已经教过我不少入门的东西了,总不能再收回去吧?我早就是你徒弟了,可不能赖……”话没说完,又被提了起来。
杜浒托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再动,摇头笑道:“好,好,五小姐,我服你啦,求你别再折杜浒的草料了。”
“你答应了?”
杜浒按着她坐在岩石上,自己坐在她身边的地上,身子和她坐在石头上一样高。
他说:“好,我带着你上路,满意了?只是你想没想过,就算我带着你,你以为就能平平安安的了?旁人看了,只道我是拐带人口,劫骗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顷刻间就会报官,你怎么办?”
奉书从没想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事,随口说:“那我便不做大户人家小姐了,找身寻常人家的衣服换了,成不成?”
杜浒摇头道:“我俩非亲非故,除非一路上全宿在荒郊野外,否则一旦住店打尖,早晚有人会问。”
奉书急道:“谁那么多管闲事?”心中想:“我以前和蝎子姐他们同行的时候,也没人问过啊。不过,我们确实都是一直走在荒郊野外的,从没住店打尖,而且……而且大家也都拜了兄弟姐妹……算不上非亲非故……”一时间怔怔的想起了别的事。
杜浒道:“现在各州各县都在蒙古人手里,他们对汉人查得尤其严,咱们不能冒这个险。”思索了一阵,慢慢道:“要是让你扮做我的小婢子……委不委屈你?”
奉书忙道:“我才不是你的婢子!”
杜浒有些不知所措,沉默片刻,才道:“五小姐,我不是有意……”
奉书嘻嘻笑道:“我是你徒弟啊,你忘了?你是我师父。”
杜浒摇摇头,不再理她,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要是装作我女儿,你年纪也大了些,看起来不像……那么做我侄女如何?我有个长兄,他现在要是活着,娶妻生子,孩儿也该有你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