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坏事,脸蛋红红的,一溜烟地跑回厨房,墙根里站了片刻,听得那房里没什么异常动静,这才松了口气,感觉胸中恶气总算出了一部分,心里面乐不可支:“哼,管你们是鞑子还是蛮子,还不是着了本小姐的道儿,落得喝不干不净的口水酒、灶灰酒?嘻嘻,嘻嘻!”
只是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师父知道。她偷偷笑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吩咐那厨子做了烫青菜、煎豆腐、切了一小块肉,连同两人份的米饭,盛在饭盒里,满面春风地端回自己房间。
杜浒正靠在铺位上休息,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可是她一进来,他便立刻睁开了眼,将她微微一打量,冷冷道:“吵架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
奉书缩了缩头,故作镇静,道:“不过是多和那店小二说了几句话,可没敢惹事。”说着将饭菜一样样摆在桌上,笑道:“开饭了。”只盼杜浒的注意力被那饭菜香气吸引了去。
杜浒却一动不动,将那饭菜扫了一眼,淡淡道:“饭里可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奉书笑道:“怎么会……”见他神色颇为古怪,突然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的事,我什么都没做……”
杜浒瞪了她一眼,低声问:“是口水,还是土,还是灰,还是指甲缝里的泥?嗯?”
奉书大惊失色:“你……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刚才在外面……”
杜浒冷笑一声:“哪用得着出去?都写在你脸上呢。谁那么倒霉?鞑子还是蛮子?”
奉书急道:“我……”实在不知道哪个才是更正确的答案,竭力藏住脸上的异样神情,可偏偏越是努力,方才的恶作剧便越是清晰地映在脑中,将面孔绷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捂着嘴,格格笑了起来,直到笑弯了腰,也停不住。
杜浒只是冷眼看着她,直到她有点慌了,慢慢收起笑容,心里面拿不准该不该后悔。
却见他忽然微微一笑,低声斥道:“小坏蛋!下不为例。”说着起身盛饭。
奉书见他并未责备自己,更是顺杆子爬,压低声音笑道:“又没人发现。”
“让人发现了,你还能好好儿的在这吃饭?以后少管闲事。”
奉书听了这话,有些不乐意,想起方才那小二的窝囊相,撅了嘴,接过杜浒递来的一碗饭,问道:“那,要是以后有鞑子来欺负我,我是还手还是不还手?是不是还得叫‘打得好?’”说到“鞑子”两个字时,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
杜浒不答,埋头吃了几口饭,才道:“你好好的跟着我,别乱跑,便不会有鞑子欺负你。”
奉书“哦”了一声,不太满意这个答复,想了想,又道:“方才那个小二,也是乖乖的,并没有主动惹事,不照样被揍了?”
杜浒道:“要是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找你的茬,你打不过,难道还不会跑吗?我教你的那些逃命的本事,正好派上用场。”
她没话说了,却还不甘心,想了想,继续胡搅蛮缠,嘻嘻笑道:“你是我的师父,你教出来的弟子,遇到事了,要是只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可有点儿丢师父你老人家的脸。”
杜浒冷笑:“丢脸总比丢命好。”吃完了最后一口饭,抆了抆手,才面对奉书,正色道:“你想学别的本事,就先给我把这身浮躁之气收起来。不然,本事越大,越是肆无忌惮,越容易惹是生非。”
奉书让他说中心事,脸上一红,小声问:“我怎么浮躁了?”
杜浒叹了口气,“过去你流浪、逃命的时候,日子是怎么过的?现在呢?是不是觉得有我给你撑腰了,说话做事的胆子就都大起来了?你记着,现在虽然不打仗了,可咱们越行越北,一路上的不平之事,怕是只增不减。咱们更是要加倍小心,静心忍性,必要的时候,就算当一回胆小鬼、受气包,也没什么。这是为你好。”
奉书睁大了眼,不相信这是杜浒说出来的话。她亲眼见他杀过那么多元兵。而她没见过的、死在他手下的敌人,更是不知有多少。如果他甘愿做胆小鬼、受气包,那张弘范简直要成为天下第一大好人了。
她低下头,小声说:“我跟着你,终究还是个累赘,对不对?”
杜浒笑了,揉了一把她软软的头发,说:“小累赘,倒还带得动。有时候倒还缺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