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2 / 2)

她说什么也不肯喝第二口了,想拿去孝敬师父吧,又不太敢。

倒是杜浒看着有点眼馋:“不喝了?剩下的给我。”

奉书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杜浒便接过碗,咕嘟全灌了下去。

那天直到睡觉,他也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路上遇到的百姓大部分都是汉人,却和南方的汉人不太一样。奉书这些日子里见到的八尺大汉,几乎比她过去一年里见到的还多,有些竟然和小黑子差不多高。这些北方人神情粗豪,走路带风,说话嗓门粗大,就连女人也多是粗手大脚,一身豪气,比起江南儿女的文弱婉约,简直是天壤之别。杜浒在南方人里本来也算极高大的,有一日走到市镇里,和一群燕赵汉子混在一起,居然也没那么显眼了。

还有些男人,头上虽然梳着汉人的发髻,却能明显看出头发参差不齐,像是被不小心斩断过一样。杜浒悄悄对她说,那定是幸存的女真人。他们本来像蒙古人一样剃发梳辫,但为了逃避蒙古的屠杀,很多人留了头发,穿了汉衣,假充汉人,慢慢的就也和汉人没区别了。

奉书左顾右盼,惊奇赞叹,每一天都好像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当然北方也少不了大批的蒙古人。和其他百姓相比,他们人数不多,但大多是城镇里的长官和富户,出行时颐指气使,旁人都要恭恭敬敬地让路。有一次,他们候在路边,等着一个达鲁花赤的车仗经过——那是元廷委派到各个被征服地区的军政长官。杜浒突然拉了拉她,低声道:“看,色目人!你见没见过?”

奉书抬眼一眼,只见车子上那人皮肤黝黑,头上一圈圈缠着棕色的布,好像顶了个大帽子,鼻子弯得像鱼钩,一双眼睛大得出奇,眼里的瞳仁是黄色的,比李恒的眼睛颜色还要浅些。她看呆了,又是好奇,又有些害怕。

当地的百姓却似乎司空见惯,只是恭敬低头,并不敢多看一眼。那色目人随即发现有个小孩在盯着自己看,用奉书听不懂的语言骂了一声。随行的侍从随即大声呵斥,一鞭子甩了过来。奉书连忙侧身躲了过去。好在这侍从也意在警告,并无意与她为难,见她退下,也就罢了。

等车仗过去,她急忙问:“那是什么人?他是哪儿来的?”

杜浒却也说不上来,皱眉猜是畏兀儿人、天竺人、波斯人,又都觉得不像,最后说:“总之,都是蒙古治下的地界上的人,谁分得清呢。”

“他们跑到我们汉人地方做什么?”

杜浒失笑道:“做长官啊。再说,现在天下都是蒙古的,他们是在自家国土上跑来跑去,谁管得着?”

“那,为什么不是汉人做长官?”

“傻孩子,寻常汉人是不能做长官的。”

“那色目人连一句汉话都不会说,如何管得汉人?”

“自有汉人做他的手下,帮他传译。”

奉书只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时却也说不上来。江西家乡,此刻会不会也成了这个样子?父亲在赣州的那个精致府邸,此刻若是还在,会不会也住进了一个弯鼻子的色目人?他会不会也拿着一个大鞭子,随意抽打家乡的那些汉人小孩?

她突然想到了“鸠占鹊巢”这个词,心里一下子不是滋味,只想将那色目人狠狠地骂几句、踢一脚,才解气。

但这一年来的经验和阅历告诉她,这样做于事无补。若说那些侵占她家乡、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一只丑陋的猛兽,眼前这个用鞭子抽人的色目人,充其量不过是猛兽脚爪上的一根指甲罢了。

她只得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

那达鲁花赤的车仗拐了个弯,在一个圆顶小楼旁边停下了。那色目长官前呼后拥地进了去。

奉书从没见过那样的建筑,使劲拉杜浒,问:“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