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你……你不是在惠州……”
“早离开了!”
“那你这几年都在哪儿?你怎么会来这儿……你来做什么……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杀人的本事?”
奉书忽然焦躁起来,冷冷道:“你这是审我呢?”
说着大步迈出,却忽然让壁虎一把拽了回来。只听他低声道:“别乱走,会没命的。”
奉书突然明白了,自己正在“七日瘴”的空隙中穿行,心里面不自觉地乱跳,想起了此前元兵中的各样传说:某个斥候小队被派去探查穿过瘴气的路线,结果一个人也没有回来;某千夫长的队伍在丛林里迷了路,突然间阴风大作,一阵漆黑的雾气袭来,等到阳光重现,队伍里一半的人已经皮销骨烂地死在了原地,可是近在咫尺的另一半人却完好无损;脱欢的一个亲随不信邪,全副武装,在瘴气里穿行了一圈,回来之后,四处夸耀。脱欢因他稳定军心,赏了他一大坛美酒。可是不多不少七天之后,那个亲随却被发现暴毙在了帐子里,口中还有没咽下的酒液。
她不敢再多说话,乖乖地跟着前面人的脚步行进。
兜兜转转,似乎一路都在下行,脚下是湿泥、败叶、小溪、动物尸体,最后是生满苔藓的岩石。周围有时是嘈杂的虫鸣鸟叫,有时却寂静得仿佛坟场一般。空气则越来越潮湿,奉书没过多久就汗如雨下,浸进身周的粗麻绳里,好像针扎般疼。呼吸渐渐不济,腿上就像灌了铅一样。
最后,她被推进一排朝下的阶梯上。周围人声渐喧,伴随着嗡嗡的回音,脚步纷杂,不知有多少人在来回奔波。她感到有人解开了自己的绑缚,手上却随即被铐了一串冰冷的铁链子,把她栓在了原地。
突然,眼前的黑布被撩去了。奉书立刻闭紧眼睑,却没看到预料中的、刺眼的阳光。
她睁开眼,呆了。自己竟然身处一个巨大的洞穴之中。上都皇宫里最庞大的宫殿,此时也都相形见绌。洞穴正中是几座高耸的钟乳石柱,周身重重叠叠覆盖着蕨类、棕榈和爬藤。洞壁布满泥泞,水流汇集成小溪,潺潺从她脚下流过。形态各异的石笋遍布其中,好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一道光柱犹如瀑布般注入洞穴,投射出着璀璨的矿石的微光。
几千个越兵正生气勃勃地排队矗立。干燥的平地上整齐地堆放着兵器、甲胄。几件明显是蒙古式样的刀枪、盔甲被胡乱堆放在石笋下面。
奉书又是敬畏,又是害怕,只觉得天底下最不可思议之事莫过如此,口中有千百句话想要问出来,然而看着眼前那个犹带稚气的脸,想起小时候大家一起吃苦、流浪、打弹弓,只觉得恍若隔世,突然忍不住嘿嘿嘿地连声傻笑起来:“壁虎哥,你、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哈哈,你是越人,是不是?你……嘻嘻嘻……”
壁虎奇怪地看着她,眨眨眼睛,摇摇头,突然也嘻嘻嘻的傻笑起来,那笑声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两个人就这么对着傻笑了好久,几百几千句没问出来的话,都化作笑声飘走了。周围经过的越兵奇怪地看着他们,好像在看两个演错了戏的杂剧艺人。
奉书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边笑边流泪:“真好玩,真好玩……”
忽然她余光看到一队士兵匆匆奔来,七嘴八舌地叫道:“老大,万劫那边回话了!要调咱们的兵力!”“下一步怎么办?”
是汉话!奉书回头一看,不觉泪流满面,只觉得宛在梦中。
兽带、黑履、红笠帽、铁网裙,虽有破旧拼凑之嫌,然而都是不折不扣的故宋军人的服色。这副打扮,奉书自从十岁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而现在,这些构成她无数回忆的故国衣冠,在万里之外的异域土地上死而复生。
壁虎脸一红,拍拍奉书肩膀,转身大步上前,在为首的宋兵肩膀上重重一拍,笑道:“那就去!去万劫!让鞑子们长长记性,咱们大宋的子弟兵还没死光!”
一列宋兵齐声叫了声好。
奉书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想扑到那些宋兵面前,刚走了两步,就被手上的铁链扯住了,疼得她皱了皱眉头。
她茫茫然看了看壁虎,又看了看周围,呆呆怔了许久,忽然叫道:“赵忠!你就是赵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