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
小丫头似乎早早的就来过了,哭拜了一场。土坡下面的雪地又新又整齐,让她故意洒了新雪,遮盖住跪拜和眼泪的痕迹。周围的灌木枯枝也让她重新弄得凌乱。这些伎俩也许瞒得过官兵,却瞒不过他。
杜浒便也在那片雪地上跪下来,遥遥默祷了些时刻,腰里的酒葫芦解下来,里面的酒液慢慢倾在地上。烧酒的香气。丞相是不喝这种粗犷的烈酒的。每次看他对着酒葫芦口咕嘟咕嘟的喝,都只是拈须微笑,自己抿小盏子里的凤泉清酿。只不过,随着后来时局恶化,军中生活艰苦,哪有好酒供应。有时候找来些村子里酿的浑酒,丞相便宁可不喝,都便宜他了。
他低声说:“丞相,你要是见到了你闺女在哪儿,今晚托个梦给我。我知道你大概怪我,怪我没带好她。你放心,我不见她便是,只是想看看她过得怎么样,能不能吃饱,钱够不够用。”
他当然也知道,与其靠丞相托梦,不如靠自己。他站起来,微微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便瞧出了那脚印的行走路线。慢慢跟着走。雪地里的冷气钻进膝盖里。
跟着她走到一片林子里的时候,却突然一怔。脚印没了。让她用什么其他法子遮盖住了。难辨得很。
大概是她在这一年里,有了什么新的际遇,学会了什么新的潜行的手段。
仿佛和她赌赛似的,一寸一寸地找出她的线索,慢慢跟过去。心里的失落慢慢变成兴奋,这孩子,本事长进了不少,但还没到能在他面前完全消失的地步。他忽然觉得心开始跳,这回也许能看到她了。
只是跟踪的速度被拖慢了许多。林子里细细查了好一阵,眼看天要黑了,巡逻的哨马出现在远处,这才决定暂时放弃,在她消失的地方做了个隐秘的标记,然后迅速撤离,藏到山脚下的阴影里。
一路上忍不住喃喃的咒骂。她一个半大不大小孩子,这么到处瞎跑,做什么!
可随后,心里却自己替她说话了。那种死不服气的声音在他脑子里晃:“我不是小孩了!我是大人!你别瞧不起我!”
她当然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能被蒙古男人觊觎上,用尽龌龊手段也要得到她?他自己意识不到的,别人早就意识到了。一想到那件事,他就牙根痒痒的想杀人,想回到过去,趁那人没得手之前,把他抓起来,折磨得生不如死,细细的剁碎了喂狗。
可眼下木已成舟,小丫头孤苦伶仃的,也不知还会不会为这件事伤心。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照顾好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别人照顾她?
他当然希望,能有个又善良又有本事的小伙子,代替自己,把她当宝贝,呵护得好好的。可再一深想,却总觉得以她的那点能耐,大约找不到这样的人——就算找到了,他也多半不如自己有本事——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也不如自己那般关心她——毕竟自己和她父亲有那样深的渊源呢,别人有吗?更别提,多半也不如自己这么老实正派——这年头,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可不要太多!
越想越不是滋味。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祖宗,怎么最后竟会瞧上自己了?她那么小!
当然是小女孩痴人说梦。孩子的心思说变就变,说不定现在已经把他这个师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说不定她早就想通了,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遥远的长辈牌位,逢年过节的时候念叨一下完事。
杜浒觉得,关于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自己最好也少想。越想,越对不起她爹。以前跟她说过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把她说哭的那些大道理,眼下也得多给自己唠叨唠叨。
他觉得自己大约是缺个媳妇。有了女人,是不是就不会想这些了?
女人倒是不难找。多年的战乱下来,男人死得太多,留下来的寡妇、姐妹、女儿们,都急切地需要一个新的顶梁柱。他借宿在百姓家里的时候,常常会觉得有人在暗处打量着自己。尤其是当他侠义心起,给人家帮了忙、解决了什么困难之后,偶尔便有人让家里的女眷故意露个面,道个谢,暗示他干脆就别走了。
他当然知道她们的意思,找了借口,都拒绝了。不走了,还怎么寻人?要安定下来,也得先把她找到再说。
经过市镇的时候,夜幕一落,浓妆艳抹的各族女子就成了万紫千红的花儿。他不得已走过那些街巷的时候,总有人挤过来,指着小窗里半遮面的尤物,暗示谁要价很便宜,谁可以先服侍,满意了再付钱。他被缠得没法子,掏出自己的荷包,哗啦啦摇了摇,告诉人家自己穷得叮当响。
再一看那荷包,可爱的艳红,边缘已经磨旧了,表面也褪色了不少。这才想起来,是当年小丫头送的新年礼物。腊月天,钟楼顶,眼巴巴的小模样。
便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再看那些姑娘,一个赛一个的丑。
倒是有个长得挺漂亮的色目小娘子,酒肆里卖唱的,在他喝酒的时候凑过来,眼泪汪汪的往他怀里蹭,说要找个郎君赎身,私房钱她自己都攒好了,不用他出一两银子。
杜浒听得发愣,还没反应过来,小娘子已经投怀送抱,软软的靠在他身上了。桂花油的香气就在鼻子底下,涂着蔻丹的纤手有意无意在他腰侧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