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书跑得岔了气,心跳飞快,眼前只剩下那一个庞大的城门。快到了,一里路。赵孟清和杜浒应该也已经到了,汇合,然后冲出这部铁笼子。阿金在外面。那城门仿佛伸手就能够到,只有不到二百步距离。
突然,空中传来一阵急促而刺耳的钟声。那不是日常的报时钟声,而是最高级别的警报。大都百姓很少听到这样的声音,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纷纷驻足,一脸惊愕。
随着钟声的,是一阵遥远的嘈杂。吱呀一声响,开了一条缝的城门忽然静止了,然后,竟然在缓缓的关。
奉书一阵气急,越是想快,脚下越是没有力气,脚掌像要断掉一般。忽然,心头绷着的一根线断了,胸腔里一阵让人窒息的痛苦。她低低呻`吟了一声,从房顶上直接滚了下来。
落在一个有力的怀抱里。当当当的钟声震得她耳朵直疼。哐啷一声,那城门已经闭得紧了。初升的阳光落在密密麻麻的门钉上,晃得她一阵晕眩。
最终还是晚了一步。钟楼传来的警报顷刻间响遍全城。距离最近的平则门既已关闭,其余城门也绝无开放的可能。奉书昏昏沉沉地想,那些城里城外做生意、买东西的商贩和百姓,此时大约已经开始抱怨了吧。徐伯的药铺,今天大概进不到货了……
临近的胡同里,官兵在大呼小叫地搜查。奉书感觉自己被拉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地上是坑坑洼洼的砖石路,左腿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伤口火辣辣地疼,好像在被钝刀子割。脚疼,头疼,心口疼……伤痛,病痛,快死了……好像回到了初学杀人的本事的那一阵子,天天被往死里折磨的感觉……
拉着她的那只手又大又粗糙,熟悉的部位有茧子。是杜浒。他几乎是拖着她在走,只往偏僻的小巷子里扎。
赵孟清不知道他的来历,但在此紧急时刻,连互通姓名都显得多余。他只知道这个是自己人,对大都城的一街一巷似乎都格外熟悉,有时候不用他开口,便知道哪里最适合躲藏。
咸宜坊西侧是金城坊,胡同小而密,多如牛毛。赵孟清早就在其中做了不少准备。一路狂奔过去,顺便踢上一脚,捅上一刀,胡同里的煤堆、木板、废家具、旧车轮,就呼啦啦倒成一片,成了阻碍追兵的路障——这也是他在游击战中做熟了的。几个漂亮的声东击西,将追兵的距离又拉开了些。
但他一回头,还是忍不住低声提醒:“文姑娘受伤了!”
杜浒随口道:“知道!没关系,已经不流血了,不会被人追踪过来。”将奉书拉起来,托着跳过一堵矮墙。落地的时候她伤腿剧痛,忍住了没哼出来。
赵孟清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微愠道:“她伤得不轻!得停下来给她裹伤!”
“不能停。她能撑住,死不了。”他对她身体的承受能力了如指掌。
奉书模模糊糊的,听着一个焦急,一个冷静,心中对杜浒的恨意累积到了极致。他明知自己伤得不轻,可还是丝毫不乱方寸,毫无顾忌地折磨她。他根本不在乎她疼,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动感情是什么滋味……
她几乎忘了就在片刻之前,他是怎么用身体护住自己的。一面恨,一面听到自己喘息着,细声说:“我……我能撑住,没事,别停……”
一阵急促的马蹄,正在绕金水河,直扑而来。大多数百姓都知道城里实行了非同寻常的戒严,便都赶紧闭门不出。就算看到他们,也吓得赶紧关上门窗。但如此一来,要想闯进民宅院落暂时躲避,也就成了天方夜谭。
杜浒抬头朝四周看了看,一努嘴,“万安寺。”
万安寺是临着平则门大街的佛教寺庙,平日里颇有香火。此时还值清晨,寺门未开,只有西边的后门留了个缝,门内依稀看到一个小沙弥正在扫地。
杜浒打了个手势,让赵孟清扶住奉书,自己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进门,轻轻在那小沙弥脑后一斩,那人就软绵绵晕了过去,让杜浒一把拖到树丛里。
赵孟清忍不住低声叫了声好。他在战场上学到了很多本事,可却从没学过这些潜伏暗算的功夫。对他来说,杜浒实在是个不请自来的得力帮手。只是他似乎认识奉书,而且对她不算客气。
赵孟清跟着进了小门,还不忘回身把门掩住。门外的马蹄和呼喝声此起彼伏,有人叫嚷着要进寺院搜一搜,有人却说莫要惊扰了佛祖,建议先搜其他地方,抓几个百姓审审。
此时正是上早课的时辰。正殿大门徐徐打开,成群的僧众鱼贯而入,和他们就隔着一道矮墙。挑水的僧人穿过大殿后面的回廊,一步步的眼看就要走过来。
奉书已经疼得半晕过去,迷迷糊糊地知道自己的处境,忽然想到以前在钟楼上眺望万安寺的情境,小声道:“从左边绕去后院……那里有、有树林……”
三人贴着矮墙墙根,一点点地挪了过去。幸好时值清晨,又是戒严,来寺院的香客寥寥无几。几顶小轿子从对面正门穿了进来,看来是大户人家来上香的眷属,出了门,才遇上戒严,只好一路先进了寺。几个迎客僧人把他们引导进待客的厢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