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山的做法,并没有平息多少江澈的愤怒。虽然金桂是个该死的荡-妇,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他儿子李星南。现在那个纨绔大少爷依然好端端的啥事没有,只让表妹当了替死鬼。如果可以,江澈更想杀了李星南出气。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至少现在还不能。
拈着一柄桃木梳走出金桂的闺房时,江澈脸上的表情一如进去时那么肃穆平静,没有一丝一毫情绪波动过的迹象,仿佛片刻之前那种翻江倒海的愤怒完全没有存在过似的。
直到夜深后,江澈离开李家宅邸独自驾车返回保安会会馆的路上,才面露愤恨之色,狠狠地一把折断了那柄桃木梳,用力掼出了车窗外。
发现了江澈不但人品负分差评,而且还可能是个灰社会后,舒眉开始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在南京城找个有钱有势的靠山。否则将来那个死家伙如果真跑来强抢民女,她岂不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计划虽然不错,可惜实行起来难度却不小。舒眉如今可不是北京城的白富美,生活圈里一抓一大把有财有势的土豪们。她目前工作的教会小学只有三个职员,一个是她,一个是原本靠教私塾为生的老先生,还有一个是负责做饭的厨娘。除此外,还能认识的人就是福音堂的约翰神父和几个杂役。
就这种极其有限的生活圈子,舒眉上哪儿去认识有财有势的人啊?如果是一般的小学,她或许还可以通过学生和家长拓展一下交际圈。可这所教会小学却是面向贫困儿童进行基础教育的慈善学校,那些赤贫的孩子们可不是她能指望得上的,他们还要反过来指望她呢。
这天下午放学后,刚刚才走出学校不到五分钟的孩子们,忽然间又跑回来好几个。领头的一个小女孩找到舒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舒老师,小宝在外面被一个洋人打,你快去救救他吧。”
舒眉赶紧跑出去一看,果然发现就在教堂门外十几米远的街道上,有一个满脸绺腮胡子的洋人正在抡着大长腿对准学生小宝连环踢。她立刻大声阻止:“stop——what are you doing(住手,你在干什么)?”
老实说,如果动手的不是一个洋人,舒眉未必敢出这个头。洋人们虽然很喜欢扬武扬威,但如果你能用娴熟流利的英文和他交流,他多半都会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因为民国时期能说一口纯正英文的中国人,大都是在国外接受过高等教育、家世背景良好的上流社会人士。一般的洋人或是洋瘪三,都只敢在普通老百姓面前耍横,并不敢跟真正有地位的上等华人较劲了。
听到舒眉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那个洋人果然就变得客气多了。虽然她的衣着寒素,但是气派却完全却不像寒门素户的女孩子,让他并不敢小觑。他解释说自己之所以动手打小宝,是因为他在马路上乱跑撞上了他,让他原本戴在头上的礼帽掉在地上沾了灰,所以才生气打了人。
有没有搞错,只是撞掉了他的帽子,沾了一点灰而已,却因此冲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拳打脚踢。舒眉气得要命:“sir,he is only a child,how can you be so wild? this is really not a gentleman。(先生,他只是一个孩子,你怎么能这么野蛮呢?这实在太不绅士了!)”
洋人躬了躬腰表示歉意:“oh,beautifuldy, i am very sorry。please allow me to apologize for my **deness。(哦,美丽的女士,我非常抱歉。请允许我为我的粗鲁向你道歉。)”
舒眉指着小宝说:“not to me,to him。(不是向我,是向他。)”
于是洋人尴尬地向小宝弯下腰说了一句“i am sorry”,虽然听不懂英文,但他的肢体动作也不难让孩子们理解他在道歉,全体目瞪口呆。直到洋人窝囊地走开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围着舒眉欢呼不已:“舒老师你好厉害呀,居然能让那个洋人跟我们道歉。”
同样觉得好厉害的,还有不远处正站在一家纸钱香烛铺朝外张望的江澈。
金桂明天正式下葬,哪怕再不待见这个水性杨花的未婚妻,情面上作为未婚夫的江澈,也得亲自为她买上一组纸扎祭品送去以示哀悼之情。他不情不愿地跑来完成这项任务,意外撞见了舒眉当街与洋人交涉的这一幕。
舒眉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还杀下了那个洋人的威风,这让江澈颇感吃惊:咦,这女人之前那么疯疯癫癫的,没想到居然还会说洋文。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接下来孩子们的欢呼声,让江澈听出了舒眉的职业是老师。他知道斜对面的这家教堂里有一所教会小学,更加吃惊地一扬眉:难道她是教会小学的老师?那就肯定不是疯子了!可她为什么之前会说那些让人听不懂的疯话呢?
江澈正沉思着,店铺老板已经把打包好的一堆纸扎祭品装上了汽车,并点头哈腰地对他说:“澈哥,东西都装好了。”
江澈点点头问:“多少钱?”
店铺老板连忙摆手谢绝,堆满一脸巴结的笑说:“不用钱了,澈哥,您能来光顾小店就是看得起我,这点东西算我孝敬您了。以后还请澈哥多多关照。”
江澈还是坚持放下了几张钞票,淡淡地说:“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从纸钱香烛铺走出来后,江澈一边走向停在街旁的汽车,一边下意识地多瞥了舒眉一眼。那时候,舒眉正准备转身回福音堂。但是第六感让她有所察觉地一回头,正好对上了江澈的视线。
一怔之后,舒眉如临大敌地瞪大眼睛,指着他尖声说:“你……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江澈莫名其妙地一摊双手:“请问我为什么要跟踪你?”
因为已经把江澈当成了一个将来会抢亲的假想敌,舒眉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你没安好心了!我警告你那一肚子坏水最好别往我这儿泼,我可是你得罪不起的人。刚才发生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吧?连洋人都要让着我,你知趣的话最好离我远一点了!”
噼哩叭啦一番话有如机关枪扫射似的一口气说完后,舒眉就赶紧躲回了学校。虽然洋人会被她的英文唬住不敢乱来,但对付灰社会这一招她可是毫无把握。色厉内荏地嚷完了,她当然要快点溜回自己的庇护所。教会小学隶属福音堂的范围,洋人的教堂等于洋人的地盘,不管眼下的世道有多乱,教堂永远像租界一样安全。
被独自撇在大街上的江澈,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纳闷表情:刚刚才觉得她是个正常人,怎么一下子就又疯起来了?难怪是一阵一阵的发疯?这女人真是很奇怪呢。
☆、7.第七章
发现江澈“跟踪”了自己,知道了自己的落脚之处,舒眉心里更焦虑了:那个灰社会看来已经在行动了,我可不能坐以待毙地等着被他抢,一定要想办法才行啊!
可能是心诚则灵吧,三月中旬的一个周日,福音堂搞了一次爱心募捐会。不用上课的舒眉也出面帮忙招待与会的善心人士,在会上认识了一位面容俊秀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冯瑞卿。他出手阔绰地捐了一百块,是当天捐款最多的人,成为会场上不少人谈论的对象。
舒眉就听到坐在身后的一位阔太和邻座几个人聊着冯瑞卿的家世。据她说,冯瑞卿的父亲是国民政府财政部身居要职的高官,母亲是上海百年望族的千金小姐,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豪门公子,在南京上海两地都有雄厚的家族产业。还说冯瑞卿到了娶亲的年纪后,不知道多少富家小姐希望能嫁给他。可惜他眼光很高,不是十分出色的女孩子都看不上。
这么一位眼光极高的公子哥,却对舒眉有着显而易见的好感。不但对她频频注目,又借故与她攀谈。说是觉得她非常特别,不同于一般的庸脂俗粉。
舒眉听得心里舒服极了:算你有眼光,看出了本小姐的特别——我可是来自21世纪的未来人,当然特别了!
募捐会结束后,冯瑞卿还彬彬有礼地询问舒眉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外出共进晚餐。她之前一直犯愁找不着这样有财有势的靠山,现在机会来了当然不会错过,稍稍矜持了一下后就点头答应了。
冯瑞卿开着一辆豪华的德国车,载着舒眉离开了福音堂。他问她想去哪里吃饭,她想也不想地就说:“中央饭店。”
当初被江澈的手下扔出中央饭店后,舒眉就再也没有进去过。
不是她不想进,而是进不了。那家饭店格调太高,不光是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内,衣冠不够楚楚者也同样不得入内。就凭舒眉现在穿的那些廉价衣物,远在七八米外就已经被训练有素的门童拦住了,才不会放进去有碍观瞻呢。
现在既然认识了冯瑞卿,舒眉当然要借一借他的东风,再去一回中央饭店。她想找到来时的那间客房,看有没有机会再遇上时空隧道穿越回21世纪。
那天江澈还回来的苹果手机,让舒眉更加坚信客房里有时空隧道的存在。难怪之前她在床上找手机找不到,原来手机已经先她一步穿越过去了,找手机的她也跟着穿越到了民国。现在如果想要穿越回去的话,当然只能是回那间客房找机会了。
舒眉的要求让冯瑞卿微微一怔,那种神色落入她眼中后,让她不由地也一怔:“怎么?不能去吗?”
“哦,不是,当然能去。不过,去之前,我想我得先送你一套衣服才行。”
舒眉一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已经严重褪色的蓝色夹绵袍,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便宜货就是便宜货,才穿了不到一个月的衣裳,光看褪色程度倒像是穿了五六年。这身寒酸的衣服是绝对进不了饭店的。
“那……我先谢谢你了。”
如果不是心心念念间想着要去中央饭店,舒眉绝不会接受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的礼物。但是现在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她只能表现得虚荣肤浅一点了。
冯瑞卿派头十足地带着舒眉去了百货公司购买新装。她挑了一条孔雀蓝的织锦缎旗袍,再选了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当她换好新衣袅袅婷婷地走出试衣间后,冯瑞卿看得眼睛一亮:这姑娘还真是一朵好花呀!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从头到脚一身高贵新装的舒眉,终于从寒酸女教师变回了富家千金的模样,挽着冯瑞卿的胳膊重新回到中央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