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急得双手都在发抖:“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这么恶毒的话,也不怕夭寿哦。”
她大声朝上面喊道:“下来吧,孩子,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有什么事,咱下来再说……”
许远航也抬头望去,距离太远,看不清楼顶那人的脸,只觉得他的穿着和姿态很是熟悉,认出那个人是谁,许远航目眦欲裂,全身被冷意浸透,他发了疯般拨开人群冲过去,与此同时,有人喊道:“警察来了!”
这四字就像一个开关。
静止的男人被启动了,他爬上栏杆,接着,从楼顶纵身一跃……
周围响起的无数尖叫声,盖不住许远航那句歇斯底里的“爸”,他被锁死在原地,无力地跪了下来,在那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会流那么多的血,好像怎么也流不尽似的。
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血色。
从那以后,每次他从高台上跳跃而下,那个画面总会梦魇般纠缠上来……
它成了他的心魔。
许远航原本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但对着她很自然就说出来了,心里似乎也松缓不少,曾经以为的无法承受之重,其实不过尔尔。
藏进乌云后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清辉遍洒,他望着海面荡漾的细碎银光,面上的表情褪得干干净净。
月光和星辉温柔地照亮夜空,也照拂着他们。
海风吹动迟芸帆颊边的碎发,她无暇去管,那样一件惊心动魄的事,他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讲完了,平淡得像是在转述别人的故事,原来,这就是他不得不退出国家队的原因,原来,这就是他这三年来所承受的不为人知的痛楚。
因为亲眼目睹了父亲在自己面前跳楼的画面,每一次跳水,都等于重复回忆那些画面,这太残忍了。
直到这一刻,迟芸帆才真正理解了许远航为什么会选择放弃过去的所有荣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然不会甘心的,可他已经用尽全力了,最后还是只能选择放弃。
扪心自问,如果她是他,绝对不会做得比他更好。
迟芸帆并不擅长安慰别人,他想得到的也不会是同情和安慰,她抿了抿唇,低低地问:“你爸爸为什么会……自杀?”
“生意失败,”许远航往后仰,躺倒在沙滩上,他用的还是平静语气,“还有,撞见我妈妈出轨。”
后者是他在很久以后才无意中得知的,或许那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他抓起一把软沙丢在她脚边,轻笑出声:“喂,迟同学,不要把气氛弄得这么沉重好吗?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迟芸帆也跟着躺下来,她看着头顶上低垂的星空,声线清浅:“我小时候溺过水,直到现在也没有克服心理阴影。”
曾有过一段时间,她不敢靠近河边、海边,游泳池,只要是和水相关的地方,她都有着近乎本能的恐惧,甚至到了连浴缸都不敢用的地步。
这是她的秘密之一。
同时也是她的弱点。
许远航明白了她的用意,笑着评价道:“想不到我们还挺有缘分。”
“既然这样,要来比谁先克服这该死的心理阴影吗?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他们都太清楚那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但它并不是不可能做到的,只是需要付出很多,当然付出的不仅仅是时间和精力。
迟芸帆没有回答,她侧过身,定定地看他:“许远航,你还想回去吗?”
许远航并不意外她的问题,他的目光清亮而坚定,向她坦诚深藏的满腔孤勇:“想。”
无时无刻,在想。
那近在眼前的双眸就是最清澈星辰。
他缓缓靠过去,靠在她肩上,鼻尖几乎贴上她柔软的颈弯,他的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半是正经,半是玩笑地说:“小船儿,你救救我吧。”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那场在星空下海边敞开心扉长谈,让迟芸帆意识到,原来她心底那缕光亮并未熄灭,它虽微弱,并不耀眼,但已足够照拂一个被长久囚禁在黑暗中少年。
一抹微光,就能唤醒一个黎明。
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只要它永远不熄灭,笼罩在生命中黑暗和阴霾,就会渐渐消散,曙光终会重现,势不可挡地照亮余生。
晚上十一点,两人才从海边回到南巷,从最初剑拔弩张,转变成能交换秘密互相信任,双方都迅速适应了这种相处状态变化,在迟芸帆翻上墙时,许远航单手插兜站在歪脖子树下,笑着和她说:“晚安。”
迟芸帆回头看他一眼,视线相碰,她弯起唇角:“晚安。”
说完,轻盈飘落地面。
迟芸帆回来得比较晚,以往这个时间一楼都灭了灯,今晚刚好有个佣人起来上洗手间,撞见站在院子里她,疑惑地走出来问:“小姐,您怎么还在外面?”
她应付得游刃有余:“屋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佣人点头:“确实闷,估计快要下雨了。入夜气温低,小姐您也早点回房休息吧,小心别着凉了。”
迟芸帆“嗯”了声,上楼回到卧室,洗完澡后,并没有睡下,她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百度百科页面出来后,她对照着许远航实际情况认真看了起来。
他亲眼目睹了他爸爸死亡,以致从那以后,他不断地在记忆、思维或梦中反复、不自主地涌现与创伤有关情境或内容,这是典型创伤性再体验症状。
ptsd不是不可根治,心理治疗是最有效办法。
迟芸帆退出页面,点开微信,给许远航发了一条消息:“你会排斥心理医生吗?”
许远航回得很快:“以前看过,作用不大。”
她由这简单八个字想到了很多东西,那年他才十六岁,刚经历丧父不幸,后面又间接地影响到跳水发挥,被迫中断前程敞亮职业生涯,接连不断打击,让他陷入了深度自我封闭中,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逃避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