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淡淡的笑着看了八娘一眼,八娘一幅羞恼的样子看着九娘,眼角的余光瞟到老夫人眼里的冷淡,心里一惊,表情就不太自然了,忙低下头来。
只听九娘的声音继续传来,“大伯母,九娘可把梅子让给八姐了,您可得多给八姐再备上梅子橘子。十妹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八姐可不得天天抱着梅子橘子吃个不停啊。”九娘笑嘻嘻的对着老夫人眨眼睛。
大夫人心里恼怒九娘下她们母女的面子,但看老夫人一幅护着九娘的样子,只能强颜欢笑道:“真真是咱们九小姐一张嘴,她一开口,我们就都是张嘴哑巴了。”
这话算不得好话,但长辈打趣小辈,九娘也奈何不得。
“你个促狭鬼!”老夫人用手指戳九娘的额头,“看你大伯娘生气训斥你了吧。以后啊,就乖乖的当个小哑巴吧。”老夫人话一出口,大夫人面色就白了。这话可比刚才自己说的话要重的多。
九娘父母俱在,且父亲还是从四品的一方大员,没得人家父母俱在,自己一个当伯母的教训人家女儿的道理。且还有祖母教导这一说,自己刚刚那番话岂不是摆明了说人家父母祖母不会教导子女么?
当下大惊过后就是埋怨,这个老太婆总是当着别人下自己的面子。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八娘讨好被奚落,自己也被老夫人敲打,二房指不定怎么看自己的笑话呢。
越想越气,却也奈何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母亲知道我的,我,我这个人嘴笨。”老夫人也不理她,只坐在上座喝茶。
九娘藏住眼底的笑意,把十指竖在嘴前,瓮声瓮气:“九娘是个小哑巴。”心里得意不少,哼,这个大伯母,平日里仗着自己管家,没人克扣自己房内人的份例。
父亲母亲不在家,远水救不了近火,祖母年岁大了,姨娘也劝着自己要忍。今日借着这个机会,先给她个苦头吃,反正爹爹母亲快回来了,九娘有恃无恐的继续作怪。
“噗,九妹这个样子,太好玩了。”六娘忍不住笑道,“来,六姐给你糖吃。我看啊,不只是八妹吃醋,我们的小九也一股子酸味呢。”六娘拉了把九娘,轻轻的在她手心点了三下,事不过三。九娘看看六娘,一幅不好意思的样子伏在六娘肩头。
“祖母,别说八妹九妹,看着祖母夸十娘,我也醋呢。”六娘大大方方对老夫人道。
“一群促狭鬼。快别闹你祖母了。也不怪娘您夸十娘,十娘那孩子小小年纪,进退有礼的,可比家里这几个皮猴子稳重多了。就是我们六娘,平日里看着稳重,可您看这不也原形毕露了。”二夫人笑着道,今天留下来真是留对了,这出戏还真是精彩。
“我们六娘可比两个小的稳重多了。今儿闹了大半天也都累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六娘九娘留下陪老婆子我说说话,其他人散了吧。”老夫人慢慢说道。
八娘跟着大夫人走前,狠狠瞪了六娘九娘一眼。他们母女一走,二夫人带着其他人也退下来,一行人渐渐走远。
上房的风波,十娘自然不会知道,此时她正在自己院子里带着万嬷嬷摆着香炉给母亲上香。
“娘,你放心,我会过得好的,会过得比这府内任何一个人都好。”十娘默念,双手合十。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点点悲伤已经不见了踪影。万嬷嬷知道,十小姐是真的长大了。从前那个单纯活泼的十娘,在夫人离世的时候已经跟着走了。
现在的十小姐经过南山三年的历练,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家闺秀了。只有狠,只有坚韧,才能在这后院生存下来。万嬷嬷看着才只有十岁的小姐,心酸不已。
“嬷嬷,我不在家,咱们院子辛苦你了。”十娘对着万嬷嬷,还像从前一样尊敬。万嬷嬷是母亲的奶嬷嬷,也是跟了母亲一辈子的老人,当年护着十娘避过后院的各种暗害,是以十娘一向把万嬷嬷当成自己的亲人。
“小姐快别这么说,都是嬷嬷无能,才让小姐去南山那种苦寒地一呆就是三年。”万嬷嬷心疼自责道。
“嬷嬷禁言,我去南山是为母亲守孝,也是为了杜家祈福,没有什么辛苦之说。”十娘淡淡打断嬷嬷的话。这后院,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就得烂到肚子里。刚敲打了一个宝琴,又来了一个嬷嬷。十娘一时间有些头疼,怎得她身边的人都是这般口没遮拦的人。
“小姐说的是,是老奴糊涂了。”万嬷嬷一惊,猛然醒悟过来,这浣花院的动静,各房可是都有关注。
“嬷嬷,先前我不在,这院子里你也不好多管,我对你的要求只有守好这院子,守好我母亲留下来的遗物。至于其他的,他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
十娘想了想,有些话是得敞开了说,也让各房知道,什么是他们能动的,什么是他们不能伸爪子的。
“是,老奴一直记得小姐的吩咐,夫人的东西谁都不能动,老奴幸不辱命。小姐,钥匙给您。”万嬷嬷从贴身的小袄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交道十娘手上。
十娘看着掌心的小把银色钥匙,抬头直视嬷嬷,“嬷嬷,完璧归赵还不是时候,你且看我把娘留下的东西完完全全的拿回来。到那时候,我们在开库房看大戏。”十娘一笑,嬷嬷也跟着笑“夫人,你在天有灵,且看吧。”
“小姐,你身边的几个丫鬟,你准备怎么安排,我听入画说,侍书和宝琴……”
嬷嬷想到跟着回来的几个丫鬟,轻声询问。本来小姐身边按例是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六个小丫鬟和院内婆子若干。现在宝琴被降为二等丫鬟,四个大丫鬟里就有一个空缺,一个处理不好,会引起混乱。
“让入画去管小厨房,茶水吃食一定要注意,别让那起子小人钻了空子。抚棋,屋子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她,也算是历练历练。侍书,就跟着我吧,侍书心细稳重,不容易给人抓住把柄。宝琴,二等丫鬟给她管,尽快换上咱么的人。请安的时候,让她跟侍书一起跟着我,这丫头嘴甜,跟各房打交道用她准没错。至于院子里的事务,还要嬷嬷你多操心。只要没有二心,你看着提拨,我必会重用。往后我们用人的地方还多。”十娘想了想,跟万嬷嬷细细交代。
“嬷嬷,只一点,我容不下嘴碎的,告诉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心里掂量掂量。”十娘想起宝琴和万嬷嬷,不得不再次敲打,以防生出事端。
“老奴省的,小姐放心。小姐,七日后,您就要除服了,你看要怎么准备。”万嬷嬷想到七日后的大事,又细细的问了十娘。
“嬷嬷不说,我也记得,我娘走了也三年了。除服后,我们得想办法劝爹爹尽快去陈家下定。黎姨娘那,我们也要给她个回礼不是。看看新夫人进了门,把持爹爹后院的黎姨娘还怎么张狂。”
万嬷嬷看着小小年纪就一副成竹在胸的十娘,莫名的信服。
“嬷嬷,你附耳过来,咱们得商量下细节。”十娘悄声道。
万嬷嬷听完后,拿着十娘又交还给她的钥匙自去库房取十娘吩咐的物件,内心暗暗道:且等吧。
且等新夫人入府,跟黎姨娘斗吧。只有这样,她们才能腾出手来,收回夫人留下的产业和陪嫁铺子。
十娘生母陆氏,出身玉京望族陆氏,跟当今的顺华陆氏同出一族,是陆顺华的族姐。陆氏十五岁刚嫁入杜家时,也曾跟四房老爷杜贤学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好景不长,一直无所出的陆氏,抬了自己的大丫鬟春芬为姨娘,然陆姨娘跟夫人一样,也一如所出。四年里陆氏顶着巨大的压力,求医问药,期盼为杜四老爷生儿育女。
哪成想,在杜学贤中了庶吉士后,老夫人做主抬了黎氏入府,是为贵妾。黎姨娘出身名门黎氏,虽然与当今的鹂顺义也是同族,但黎姨娘娘家父兄皆亡,只余一个寡母与幼弟依附族里接济过活。老夫人看黎氏好生养,遂抬入府来,给自己儿子做小。谁成想,黎氏入府三月即传来喜讯,陆夫人强忍着嫉妒命人好生照顾。
黎氏却恃宠而骄,处处寻陆夫人难堪,陆夫人只有隐忍。待到生产,双胎落地,杜老爷大喜过望,当场抬黎氏为侧夫人,上族谱。产子又升侧夫人的黎氏,更加肆意张狂。杜四老爷因是第一次有后,整天围着儿子转,去黎氏屋里也多了起来。陆夫人惊怒交加下晕倒,大夫诊断下,才知有了身孕,也动了胎气。
盼了那么久才有的孩子,陆夫人自然紧张万分,在大夫说要静心养胎后,甚至连房门也不太出,低调安胎。只为一举得男,为杜家延续香火。然陆夫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待到生产,稳婆被黎氏收买,要让她一尸两命。
好在万嬷嬷在紧要关头发现异常,迅速把有异心的稳婆甩出门去,陆夫人在万嬷嬷的帮助下产下十娘和小少爷。但因孩子待在腹中时间过长的缘故,只十娘一人独活。小少爷确是生下来就断了气,陆氏的身子也从此再不能生育。
吃了这么大的亏,甚至险些丧命,陆夫人岂会善罢甘休,出月后她迅速收回内院管理权,又使出所有手段重新笼络了杜四老爷。杜四老爷本就与陆氏有感情基础,要不是一直无子也不会被老夫人强迫抬黎氏入府。对黎氏,杜老爷是感激的,因为她为他延续了香火,但说到宠爱,实则不多,黎氏也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肚子耀武扬威。
因着生产时的混乱,待到万嬷嬷想起那个稳婆时,稳婆已畏罪自杀,证据也就不了了之。拿不到证据,陆夫人知道黎氏也是个有手段的,于是开始不动声色打压黎氏。
一时间黎氏在杜府举步维艰,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黎氏的次子因为一次小小的风寒,满岁即殇。经此事后,黎氏收敛起张狂,在陆夫人跟前小心伺候,两人心里都明白,斗争才刚开始。
后院的女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从来后院就没有干净的时候,争斗更是非死即伤,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
此后七年,两人明争暗斗,一直是陆夫人略胜一筹。陆氏和黎氏一个有宠一个有子,老夫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三年前,陆夫人染病去世。黎氏才算是正在的在杜府四老爷的后院一支独大。
十娘当时只有七岁,陆夫人去世后,十娘在府内半年间被暗害不下十次。十娘跟万嬷嬷商量后,带着丫鬟求到老夫人处,自请为母亲去南山守孝,为家族去南山祈福。
老夫人本想把十娘接到身边教养,十娘把母亲陆夫人的陪嫁铺子拿出来两个,恳求祖母帮忙打理,自己却一心求去。老夫人只好派护院下人一起随十娘去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