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没落,谢允已经两步赶上去,一拎吴楚楚的后脊,整个人离弦之箭一样,率先飞了出去。
纪云沉和花掌柜继方才那声“本王”之后,又再一次震惊于他这神鬼莫测的轻功,不过震惊归震惊,老江湖们靠谱,喜怒哀乐再盛,不耽误正经事。花掌柜一掌将殷沛磕晕,像扛麻袋一样把人往胳肢窝底下一夹,然后用那只剩下一条光杆缺了手的残臂勾住了纪云沉的衣带,也跟着健步如飞而去。
周翡落后一步,回头看了一眼,见一干青龙众人追来得好快,还有一条灰色的小影子一闪而过。
对了,差点忘了那该死的耗子!
周翡停下脚步,眼看寻香鼠先追了上来,她长刀一卷,便听“叽”一声,将那大灰耗子一刀两断,随后,她以一只脚为轴,猛地旋身斩向一侧的山岩。
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道,之前还有些运转不灵的枯荣真气将她的经脉撑到了极致,不过二尺长的刀锋不管不顾地挥向南岳大山,刀刃与巨石接触的一瞬间,周翡竟隐约摸到了“山”一式的内核——以极薄撬动极坚,以极幽微斩向极厚重!
灌注了枯荣真气的刀尖一下滑入石缝之间,周翡猛地再提一口气,用手腕一带,手腕被震得发麻,一块巨大的山石就这么生生被她撬了下来,当空摇晃了几下,轰然往下滚去。
此时,为首的几个青龙喽啰已经追得很近了,不妨遇上个从天而降的“石将军”,跑得最快的最倒霉,那人情急之下,居然伸手去拽自己的同伴,险些把别人也带下去,白衣人们短暂地混乱了片刻。
青龙主大骂道:“废物!臭丫头!”
他一抬手拽开一个碍事的货,当空拍向那滚落的山石,只听一声巨响,大石竟然在他手中分崩离析,溅得到处都是。
此时情形可谓极其危机,可是周翡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自家破雪刀的领悟又深了一层。
这“四十八寨第一胆”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畏惧立刻就给欢欣冲淡了,并且骤然突发了一个奇想,周翡寻思道:“破雪刀九式平时都是排好队的,有没有可能两招罗在一起用?”
简单来说,使单刀的时候,往左砍就没法同时往右劈,因此“两招并作一招”基本不能实现,非得是融会贯通的大家才能改良招式。
周翡的想法却更加异想天开一点,她发现枯荣真气又霸道又微妙,一方面好似能拔山撼海、唯我独尊,另一方面,每次辅以不同的刀法,它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似乎在提点她刀中之意。
周翡顺着山路飞快地往最浓密的林中跑去,将方才领悟到的“山”一式中的枯荣真气强行用在了“不周风”的招数上,本来就快如烟云的刀法一下变得暴虐起来,成了呼啸而来的旋风。一息之内,周翡连出了七刀,乍一看光与影都不分,悍然直取青龙主面门。
青龙主和她交过手,当时只走了几招就被闻煜拦下了,并没有感觉到这小丫头有多大能耐,此时猝不及防地直面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破雪刀,陡然大吃一惊,胸口内伤处被刀锋所逼,竟在这时发作起来。
青龙主蓦地后退,他手下一干人等上行下效,都十分贪生怕死,眼看老大都退了下来,自然别无二话,一起如临大敌地定住脚步。
“大敌”周翡这会却不大好过,她的丹田气海都被那七刀给抽空了,这会要是有人扑过来给她一下,她大概连刀都举不起来,虽然不太明白那油皮都没蹭破的青龙主退什么退,但好歹算是给了她片刻的喘息余地。
周翡学着谢允那装腔作势的模样,将钢刀倒提,轻轻一歪头,大言不惭道:“活人死人山?不过如此啊,我看你还不如木小乔呢。”
青龙主听她提起木小乔的名号,当即更慎重了几分,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翡来不及临时给自己编个名号,又做不到像谢允那样厚颜无耻地开口自称“本什么”,于是她浓密的眼睫忽闪了一下,要笑不笑道:“你猜。”
青龙主:“……”
就在这时,山上突然传来一声长哨,谢允徒手爬洗墨江的轻功真不是闹着玩的,周翡都没料到这片刻的功夫,他竟能爬这么高。
接着,一根不知从哪摸来的极长的藤条垂了下来,周翡一把捞起来缠在手腕上,整个人腾空而起,与此同时,她这一悠一荡间,用方才说话间攒的一点力气横刀斩向青龙主。
破雪刀“斩”字诀,据说有横断天河之威。
青龙主自然知道厉害,然而刀在上,他人在下,山路细窄,旁边还有一帮碍手碍脚的,青龙主别无他法,只好大喝一声,出手硬接。
一时间,他双掌泛起金属的光泽,上下一合,竟牢牢地将周翡的刀锋夹住了。
周翡早就力竭了,别说“天河”,小溪她也斩不动,这一刀声势浩大,其实压根就是虚的,见对方出手,她干脆大大方方地一撒手,将长刀送给了青龙主,同时借着他这一掌之力,猛地悠开数丈之高,上面人再一拽,转瞬,她便不见了踪影。
☆、第55章 旧物
周翡借着青龙主和藤条之力,飞快地将自己遁入茂密的林间,她目光一扫,还没来得及找到落脚的地方,就被一只手拎了上去。
谢允方才搭架子用的“王爷门面”早成了一块抹布,他一把拽住周翡的胳膊,脸色罕见的难看,好像随时准备破口大骂。
不过可惜,谢允嘴里只会扯淡,不会骂人,憋了半晌,愣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好一会才对周翡道:“你单挑青龙主?你怎么不上天呢?”
周翡心说:“要没有他老人家那一掌,就你那点力气,顶多能拉上一篮柿子,还想把我拽上来?”
但她这会心情正好,便难得没跟谢允一般见识,只是十分无辜地冲他眨眨眼。
武学一道,是一条非常漫长的路,大杀四方的经历都是在传说里,须得有无数独自枯燥的积累,再加上机缘巧合,方才能得到一点小小的堪破,每每往前走上半步,都好像又翻过了一重山。
破雪刀对于周翡来说,原本不过是依样画葫芦,每天做梦都在反复回忆李瑾容那堪称敷衍的教导,却总觉得差着点什么,好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窗户纸。
方才被青龙主逼到绝境时,那层窗户纸却突然破了个小口,透过来一大片阳光,照得她相当灿烂。
周翡在木小乔的山谷中摸到了“风”的门槛,在北斗包围中偶然间得到了“破”字一点真章,而第一式的“山”,她虽然早就学会了,却是直到被愤怒的大鲶鱼撵在后面追杀,方才算是真真正正的领悟。
不知道别人学武练功是为了什么,有些人可能是奔着“开宗立派”去的,还有些人终身都在矢志不渝地追逐着“天下第一”,到了周翡这里呢,她也争强、也好胜,但为了自己争强好胜的心并不十分执着,要说起来,倒有些像传说中的“五柳先生”,“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谢允这会头皮还是麻的,跑的时候,他只道周翡虽然年纪不大,但遇事非常靠得住,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便没有太过操心管她,谁知跑到一半,一回头发现丢了个人!
谢允忙将其他人留下,掉头回去找,竟然见她真的一本正经去“断后”了。他当时三魂差点吓没了七魄——真跟青龙主对上,他是决计帮不上什么忙的,可把周翡一个人撂下,谢允也万万做不到,实在不行,大概也只好下去陪她一起折在这。
此时,谢允见她丝毫不知反省,笑起来居然还有几分得意的意思,简直气得牙根痒痒。
这感觉新鲜,因为从来都是他把别人气得牙根痒痒。
谢允对着女孩子骂不出来,打也打不过,忍无可忍,只好曲起手指,在周翡脑门上弹了一下:“笑什么!”
周翡:“……”
这货是要造反吗?
谢允动完手,不待她多话,便一手拽起周翡的手腕,迈开得天独厚的大长腿,飞快地从山林中穿梭而过。
他速度全开时,周翡跟得竟有些吃力,须得他稍微带一带才行。
周翡忽然觉得有点奇怪,练武功不比别的,不是说一个人学会了写字,想要弹琴,就得放下一切从头学起,字写得好不好与琴弹得好不好没什么关系——轻功高到一定境界的人,硬功或许不算擅长,也不大可能完全不会。一个人倘若没有跟人动武的经验,对别人怎样出手没有预判,光靠四处乱窜躲闪逃命,哪怕跑得跟风一样快,也很难像谢允一样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