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翼便是这样一个黑白通吃,甚至于不问善恶都结识的人。
在这一点上,崔洛自问始终输给了他。
崔洛应下:“孙儿知道了。”
她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崔老太爷还想教导她几句,却是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再看崔洛的眉眼神态,与崔范有了三分相似。
崔老太爷悲从心起,挥了挥手,让崔洛回去:“行了,你今日才刚入京,回去歇着吧。”
崔洛走出月洞门,仰头是被浊云遮住的圆月,她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小径两旁已经落了霜,眼看京城就该下雪了。
科举入仕这条道,她已经走过了两回,尝过的艰辛还得再重复一遍,她没精力哀悼过去的两世,今后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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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崔洛与洛十娘便从崔家的石墩胡同出发,同乘一辆马车的人还有顾长梅。他虽对顾长青交代,是留在了崔家。但崔洛一整晚并没有看到他。
换句话说,这人就是夜不归宿,连身上的衣袍也没换下。
崔洛自然不会直接问他,是不是又去掀花魁的裙底去了。
洛十娘显然很紧张,初进崔家大门,她已经够忐忑了,现在又要去伯府。
这时,顾长梅连打了几个哈欠,不合时宜的道:“舅母,您今个儿这身衣裳真好看,正好配您。”
洛十娘穿的是淡紫色绣折枝纹的袄裙,的确衬的她豆腐一样的肌肤更加莹润。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却又会暴露出与贵圈妇人截然不同的气质。
她憨憨笑了两声:“我也觉得这衣裳好看。”
崔洛:“........”
待马车在承恩伯府门外停下时,已有小厮丫鬟上前相迎,崔洛拍了拍洛十娘的手,安抚她:“娘,您莫怕,姑母也是极好的人。”
崔家虽已败落,但崔心兰嫁的可是承恩伯府,‘承恩’二字是帝王钦赐。顾家出了一个皇贵妃,且战功显赫,有拱卫之功,才得此荣耀,爵位虽是三代而终,但顾家底蕴丰厚,在朝中地位颇高,正是风光的时候。
崔心兰便是崔洛唯一的姑母。
下马车之前,顾长梅又将他那张白玉一样的银盘脸凑了过来:“一会要是我母亲问起,千万别说我昨晚不在外祖父家中!”
顾家从祖上开始就是武将发迹,顾家子嗣皆是清一色的高大修长。顾长梅与崔洛站在一处,二人给人的直观印象,起码相差三四岁以上。
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另一个则是食不果腹的‘穷小子’。
顾长梅前两世也不追名求利,只爱浮花浪蕊。
是他们所有人当中,活的最舒坦的一个。崔洛彼时经常在想,或许像他这样才是最通透的。
很多人明争暗斗,到头来所得到的未必是自己所求。
崔洛这辈子的目的太明确----那就是活着!
崔洛在顾长梅的眼神威胁之下,道:“我当然不会出卖你。”
洛十娘诧异的看了崔洛一眼。这是她从小教导不可扯谎的‘儿子’么?
这厢,顾长梅跳下马车,立刻有仆从簇拥了过来,跟随着他先入了府门。
崔洛与洛十娘随后由婆子和大丫鬟请入了后院。
崔洛一眼就看到崔心兰,见她身着勾勒宝相花纹服,下面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凤尾髻,插了缠丝变形赤金镶珠凤簪,容貌秀丽,气度矜贵,端的是高门大户宗妇的做派。
下人通报之后,崔心兰从锦杌上起身,莲步走了过来,目光只是在洛十娘身上一扫而过,却在崔洛身上仔仔细细的打量,半晌拿了帕子抽泣:“果真是兄长的孩子,错不了的。”
可能是已经做了两世的男子,崔洛早就不知道怎么哭了,一看到女子落泪,太阳穴就开始跳动:“洛儿给姑母请安。”她微微弓身,恭敬道。
崔心兰忙是亲自上前扶住她:“好孩子,总算是回家了。你祖父祖母也是一时心狠,不然你哪会到了今日才能认祖归宗!”
崔心兰一开始获知崔范在外面娶了妻,也劝过崔老太爷将人接进门,但老太爷有心结,一直觉得崔范不思进取,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谁料没几年人就没了!
崔心兰和崔洛熟络片刻,才不痛不痒的喊了一声洛十娘:“大嫂,今个儿府上请了戏班子,还是你们杭州城里的名角儿,你过来跟大伙一道听戏吧。”
崔心兰只瞧了洛十娘几眼,大约就知道她大哥当年乐不思蜀的缘故了。
现在人已经死了,她也不好针对一个寡妇,加之为了崔家考虑,她更不能让洛十娘太难堪。
洛十娘也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好,我正好喜欢听戏。”
姑嫂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尬笑了两声,就去了亭台下落座。
崔洛找了一个最不惹人眼的地方坐下。小案前摆着各种时令小吃,她挑了吃多了并不会长肉的果子吃。
这座宅院坐北朝南,东西并连,内院环绕抄手游廊,亭台楼阁。此时,西面的楼阁上正有人朝着这边望了一眼。
顾长梅问道:“大哥,你找我?”
顾长青收回视线:“这几天京城不太平,你休要乱跑,老实在府上待着!”
在顾长梅的认知中,他认为他的大哥一向十杞人忧天,对他说的话都是大打折扣:“我没有乱跑,我昨天就歇在了外祖父家中,不信.....不信你去问崔洛!”
他也看向那抹月白色素面细葛布直裰的瘦弱身影。
顾长青哀其不幸的冷视了顾长梅一眼:“明日开始好好进学!不要再去崔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