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懿这一管家就管到了接近年关,过年是大日子,前后都有许多事要忙。
府里要整理账目,库房要造册登记,查点缺损亏空;田庄要收账平债,要为下人赶制新的冬衣,甚至连来年开春之后府里大小主子,男女仆妇做衣服的钱也要先预支清楚。更不要说给各府送节礼,收节礼,全都要造册记清楚,免得回礼时将人家从前送过的礼再回送过去,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好在今年有妙懿在,许夫人反而闲了下来。
可有些人就是不能闲着,一闲着就无聊,一无聊就多想,一多想就出事。
许夫人见唐灵璧的脸在入冬后大有好转,原本紫色的包囊几乎都褪尽了,只是在阳光下依旧能看见瘢痕。许夫人心疼的摸着女儿的小脸,说道:“你这个怪病总算是见好了。等年后再好些,我就带你去各处瞧瞧,让他们都知道你的病好了,也给你说个婆家。”
唐灵璧恹恹的伏在桌上,说道:“娘亲,女儿这辈子都不想嫁人。我不喜欢男子,他们都又丑又凶的,要么就将老婆扔在一旁独守空房,自己整日忙着上朝出征的,有他们和没他们有什么区别?”
“小丫头净胡说!没有你爹怎么有你现在的好日子?当初在北疆的时候,你连粗布做的衣裳都穿过,从小光着屁股满院子和那帮野孩子疯跑,娘看着都心疼死了!你娘我打小也是锦衣玉食过来的,身边服侍的丫鬟没有少过八个的时候,按理说你也是个千金小姐出身,但那都只是空有个名头罢了,那里穷山恶水的连个略平头正脸的汉女都找不到,那些兵卒都是男子,哪里能让他们近身服侍?娘又要伺候你爹和你祖母,根本顾不上你,现在想想都觉得艰难。现在咱们的好日子都是你爹将脑袋绑在裤腰上赚回来的,你不知感恩反而这么说他,你对得起你爹的一片苦心吗?”
唐灵璧忙向许夫人道了歉,又说要写信给父亲诉说思念之情,许夫人这才罢了。
许夫人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在这之前,娘先问你,你可有中意的人选想嫁?”
唐灵璧摇了摇头,“没有。”
许夫人见女儿一副情窦未开的模样,便又放下心来,说道:“如果有何时的人选便要告诉娘,只要人品不太差,娘都满足你的心愿。”
唐灵璧笑道:“旁人家都怕女儿喜欢上谁,娘亲倒是盼我找到如意郎君。”
许夫人怜爱的抚摸着她的头,说道:“家里事有你爹,你大哥,和我在,你只要开心一辈子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操心,有我们呢。”
“那妙妙呢?她现在天天都要处理家事,应该很累,娘亲怎么不让她休息一日?”
许夫人顿了顿,说道:“她和你不同,即将嫁入皇室,今后要掌管王府中馈等事宜。若现在不做好准备,到时候再学就迟了。失去了先机再想追回来,那是难上加难,倒不如刚一嫁过去就理事要来得更容易些。”
唐灵璧想了想,认真的问道:“娘亲认下妙妙做女儿,是不是为了让她顶替我参加选秀?”
许夫人忙说:“你听谁说的这些?”
“娘亲,是真的吗?”
许夫人眉头大皱:“这都是你从哪里听来的?根本没有这回事。那里是皇宫,皇宫里有太后、陛下和娘娘们,哪一位是娘能蒙蔽的?就算娘有私心想护你,那也要宫里面答应才行。否则欺君之罪娘可不敢当。”
灵璧想疑心被打消,笑着说道:“娘亲说得是,这样大的事情要是被人察觉了,咱们全家都是要掉脑袋的。就算当时没立刻掉脑袋,没准那皇帝老儿还要攒着秋后算账呢。就像爹爹此次出征漠北,万一有小人在背后使坏,咱们都不知道。”
许夫人被女儿的话吓得一身冷汗,忙道:“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等她回房之后,脑子里总颠来倒去的想着女儿方才在无意中说过的话,越想越心虚,越想越害怕。如果真的像女儿说的那样,不是不报,时刻未到。皇帝起了疑心会怎样对待自己的丈夫?
许夫人当晚就开始发噩梦,常常惊醒睡不着觉,这样一连过了五六日,终于病倒在了床榻之上。妙懿日日过来请安看望,又是找大夫请太医。二皇子不知怎么收到了信,命人将御医请来为许夫人调治身体。
当时开了药,抓了药,许夫人吃下稍微好了些,但仍旧是心病难治,逐渐憔悴了下去。
灵璧看着着急,整日拉着妙懿想对策。妙懿又要理事,又要照顾许夫人,分身乏术。幸好唐贤毅还在,常入后宅陪伴母亲和妹妹,有他坐镇,将军府倒也乱中有序的忙到了过年。
初一这一日照例要诰命夫入宫朝贺,甚至妙懿也被邀请来参加宫内的新年宴饮,提前履行一部分皇妃的职责。
这日四更未至,妙懿便起身梳洗,门外寒气逼人,房内虽暖和,但看着外面黑黢黢的天色,却也无端令人觉得冷意袭人。
怀珠打着哈气,帮妙懿穿好衣服,披上大红绣花缎面,内衬狐狸毛的披风,主仆各自收拾妥当,吃了些点心,饮水少许,一切都为了能坚持一整日不去小解为上。
碧梧笑说:“我就留下来看屋子,等你们回来,我亲自把盏倒滚热的酒来给你们暖身子。”
“一言为定。”
妙懿等天刚抆亮就坐车往宫里方向去了,许夫人因为身体不适,甚至连御医都惊动了,已经告假在府中修养,只剩妙懿一人入宫,由唐贤毅亲自骑马相送。
到了宫门口,已见有许多马车停在了那里,长长的排着队接受检查,然后一个个在验明正身之后放进宫门。
怀珠皱着脸说:“莫非这是要咱们小姐在这些人面前抛头露面不成?大风地里,怪冷的。”
她正嘀咕着,只听有人隔着车门的木板在外面说道:“这可是将军府的车?”
只听唐贤毅在外面答:“正是。”
那人和唐贤毅说了些什么,不多时,马车忽然开动了,径自穿过前面的马车,直接连车带人直接进了宫门。妙懿问:“怎么回事?”
唐贤毅说:“是二殿下身边的内侍带我们进来的,我已经验过了他的腰牌。”
怀珠小声说:“咱们姑爷可真体贴。”
妙懿嗔了她一眼,“不许乱说。”
内侍对唐贤毅说:“我们殿下请唐公子去寝殿小坐,等宴会结束后再和唐小姐一块回去。”
唐贤毅心存感激,“多谢殿下美意。”
于是兄妹二人各有投靠,妙懿被请去了承干宫,只见除她之外,还有韩慈苑,穆娆,沈牡丹,陈可人及服侍她们的丫鬟宫人等,几位少女互相行过平礼,各自落座。
众人都默认韩慈苑居长,应上坐。妙懿次之,牡丹再次,随后是陈可人。穆娆因为是侧室,只好坐在众人对面,与陈可人的位置相对,也算勉强看得过去。
妙懿看了一圈,觉得人人似乎都有心事的模样,便也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品茶,也不说话。
殿内略显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日头高升,滟滟的金橘色阳光照进殿内,给宫室带来一丝柔软的温度。
韩慈苑笑说:“今日天气好,外面怕是万里无云吧。”
陈可人有些坐不住了,羡慕的望着自由进出的宫人说道:“我们也能出去走走好了。”
“奉劝你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得好。”
穆娆淡淡的插了一句嘴。陈可人见说话的人是她,忽然想起了她姐姐穆姣是怎么死的,顿时不寒而栗,再不敢张罗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