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舟说着,忽地抬眼看林明慧道:“上回才问了,怎么又问?”
林明慧摆弄着那吊着的毛笔,便嘟嘴道:“我着急盼他回来,问问都不成么?”
林沉舟笑了声,忽然正经看着林明慧,缓缓说道:“明慧,其实这些日子来,有好些人家前来求亲,我留神看了几个孩子,倒也有两个还不错的,不论家世人品都……”
林沉舟还没说完,林明慧已经捂住耳朵,道:“我不听不听……”竟也不再理林沉舟,拔腿就跑出书房去了。
林明慧一口气儿往自己房中跑去,跑到半路,忽然差点撞到一个人,忙停了步子,却见是凌景深。
四目相对,凌景深行了个礼,林明慧哼了声,拔腿要走,凌景深忽然说道:“姑娘留步。”
林明慧闻声回头,凌景深从怀里一模,摸出一支极为精妙的绢花,道:“我方才从外头来,看到这个,想姑娘大概喜欢,便顺手带了来。”
说着双手奉上,林明慧一看,双眼一亮,知道是最近外头流行的新样儿绢花,便解了过来,见做的足以以假乱真,实在是好,便欣喜把玩不已。
凌景深看着,微微而笑,林明慧反复看了会儿,心头一动,抬头看向凌景深,忽然哼道:“凭你也配买这东西给我?我不稀罕!”竟把花儿往凌景深怀中一扔,转身自去了。
凌景深并没伸手接,那花儿就掉在地上,孤零零地躺着,凌景深看林明慧拔腿走了,半晌挑了挑眉,也并无恼色,反笑了笑,弯腰又把那花儿捡起来,仍放进怀中而已。
又过数月,林明慧从外回来,进门便气冲冲地。
原来她先前去找敏丽玩耍,在座的也有几个京内名媛,说来说去,提起近来又有一个女伴要成亲了,竟又是比林明慧年纪还小两岁的,林明慧心中很是不快,回来路上便想:这些人分明都不如自己,却一个个有了归宿,便流露出一副志得意满之态,想想实在令人不悦。
而他们那些夫君,无非是些不入流之辈,又有哪个比得上小唐呢?简直连小唐一根手指都不如!想到这点,林明慧便又嗤之以鼻。
可是到了家后,林明慧忽然又想起来,小唐虽好,可到底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她如今已经是十八岁了,正是最好的年纪,倘若小唐再有个十年半载才回来,那她岂不是要成了老姑娘了?
因此林明慧竟是一肚子气,无处宣泄。只恨恨地往自己房内去,走到半路,竟看到凌景深呆站在亭子里,不知在看什么。
林明慧一见凌景深,就如见了天敌一般,平添一股恨意。
只因凌景深同小唐相好,小唐又不在眼下,于是凌景深竟似成了活靶子,林明慧一见就想打上一顿,偏凌景深通身的气质又很不入她的眼,于是越发眼中钉似的。
林明慧当下便走过去,挑衅似的道:“你不去书房里守着等我爹使唤,却有闲心在这里看鱼?我果然没说错,你是个胆小……”
话还没说完,凌景深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面上大有惆怅之色。
林明慧一怔,问:“你在故弄什么玄虚?”
凌景深这才看向她,叹道:“我方才看到一条不错的锦鲤,不料姑娘才过来,他看见姑娘的影儿,就立刻跑了。”
林明慧有心找茬,此刻更气道:“你的鱼跑了关我什么事?”
凌景深却笑微微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忽然间想到一句话。”
林明慧斜看他道:“什么话,必然不是好话。”
她以敌对之心对凌景深,自然也便猜凌景深不会有好言语。
却听凌景深说道:“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林明慧一听,先是愣怔,旋即睁大眼睛问道:“你也知道《牡丹亭》?”话音刚落,忽然之间掩口不语,面红耳赤。
凌景深却奇问道:“什么《牡丹亭》?这句子我只是听我弟弟有一次念了起来,我觉得好听耳熟,无意中就记住了,此刻觉着倒有些适合姑娘,才念出来,是不是冒犯了姑娘?”
林明慧狠狠看他一眼,忽然说:“只懂贫嘴贫舌,胡言乱语。”红着脸转过身,脚步匆匆地自回房去,只不过这时候,林明慧心中却已经恼意全消,连先前跟女伴们相会受得恼怒也都烟消云散了。
林明慧回到房中,坐在桌前怔怔发呆,不由呆呆地念道:“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反复几遍,情难自禁。
这原来正是《牡丹亭》里杜丽娘思春时候,顾影自怜所念之词,竟被凌景深念出来形容了她……虽有些唐突,只是竟正合了林明慧此刻的心绪情景。
林明慧呆呆地念了几次,忽然越发心跳,竟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如此京内诸事太平,时光悠悠,转瞬间两年又过。
☆、第 60 章
这一年暮春时候,西南山上,来了一队人马,几十人在那蜿蜒的山路上缓缓而行,走到那极崎岖地方,便尽数翻身下马,小心牵着马儿前行。
渐渐地山势越高,再往上半山腰的雪犹未化去,往上也是一片雪白,在太阳的反光下金灿灿一片,若久盯着看,眼先受不住,厉害的便会害了盲症。
然而头顶的日光虽刺目的很,风偏却极冷,刮在脸上如小刀子割着一样,又加空气稀薄,令人呼吸维艰。
众人无瑕言语,只是在土人向导的带领下,闷头仔细赶路。
如此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有一片平坦地方,又有山石矗立,挡住大半的山风,头前向导便做了个手势,拉着马儿慢慢停下来,示意大伙儿就地歇息。
土人向导叫手下少年把马儿停住,自己往后走到中间一人面前,那人披着黑色绣金的斗篷,风一吹,把罩在头上的帽兜吹得鼓了起来,他索性举手把帽兜拂下,抬头一笑,只见华容光润,玉颜神飞,令人见之忘俗,陡然生钦敬之心,正是小唐。
那土人便抬手抚胸,微微躬身行了个礼,说:“大人,过了这山,就是舜的地界了。只是山上气候多变,要加倍小心。”
小唐微微一笑,道:“有劳你了。”抬手在那土人胳膊上轻轻一拍,颔首示意,转眄间流光敛彩。
那土人向导为他的气度容色慑服,竟不敢直视,只垂头躬身道:“大人是天朝使者,山神必然也是庇佑的,能为大人效劳,这也是我的荣幸。”
如此歇息片刻,复又赶路,不料才翻过山梁,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片乌云,将半个山顶笼罩。
那土人见势不妙,早忙先叫让马儿卧倒,又招呼大家伏底身子,果然才将就着藏好,一阵风忽悠悠吹来,裹着凌厉的雪片,风中竟有呼啸之声。
刹那间晴空万里已经不见,人人连眼睛都睁不开,面前只有乱舞的飞雪夹杂着山石,那风越大,仿佛要把人刮起来卷走一般,大家伙儿只得拼命地抓住身下能抓住的任何东西,祈祷这场风暴赶紧过去,不敢分毫懈怠。
忽然之间,听到一声尖叫,原来是跟着那土人向导的少年身轻力薄,被风卷的双脚腾空,那土人向导距离他有十几步远,想要来救,只怕还未到跟前就已经被风卷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边儿大声呼喝。
那少年身子随风而起,已经抓不住任何东西,手一松,身子如断线纸鸢,腾空而起!眼看就要被卷入万丈深渊,忽然一道人影飞身跃起,将那少年用力抱住,脚下在地上拼命一勾,划着地上的杂石想借机稳住身形,却挨不住风里强大,推挤着两人往那深壑边儿而去。
原来这起身救人的却是小唐,生死一刻,小唐喝道:“抱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