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霖鸿坐在床边,忍着泪意问:“你还好吧?”
贺云鸿赶忙又闭上眼,平息下自己的悲痛,才睁眼问道:“将大哥的孩子送走了?”
贺霖鸿点头:“我亲自送出去的,在茶肆给了余公公,说是你的托付,余公公说不能进勇王府,那样对勇王妃太危险,但是他会安排到一家平民的所在。我们买下了那么多宅地,随便找一个地方就可以。我跟大嫂说了,对府里的人就说孩子们前两日的晚上就让人送出了城,去投奔南方大嫂的亲戚,见到过孩子的人全被打发到大嫂娘家去了。”
贺云鸿“嗯”了声,沉默了片刻,又说道:“等过些日子,你去问问大嫂是否想回娘家,而且,你休了二嫂吧!”
贺霖鸿半晌没有说话,贺云鸿抬眼看他,贺霖鸿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过来说:“是建平帝的委任,你是礼部尚书了。”
贺云鸿没接,嘴角一扯:“掌管吉嘉军宾凶五礼,科举及外事往来,他可真大方。”
贺霖鸿把纸随意地扔在床头,也微叹:“你原来的吏部侍郎,后来的枢密副使都是有实权之职,建平帝对你明升暗降,这是不放心你。”
贺云鸿哼了一声,合眼叹气:“他以为我拥立了他,就可能还会拥立别人。”
贺霖鸿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其实,他还真没错呢。”
贺云鸿闭着眼睛问道:“朝上有什么变动?”
贺霖鸿说:“变动大了!新帝登基后,当日就贬封了近百官吏,赶走了那些他觉得不可靠的,都换上了他的亲朋外戚。昨天他搬入了皇宫,将太上皇的嫔妃都赶入了冷宫。据说夏贵妃一听太上皇被俘,就晕倒在地,一直人事不醒,是被抬着去的冷宫,一宫珍宝,都落在了建平帝的皇后手里。还有传言说建平帝很快要扩充后宫,让大臣们报上适龄未嫁之女……”
贺云鸿嘴角讥讽地翘起:“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呢!守城方面呢?他不会忘了戎兵就在城外吧?”
贺霖鸿回答:“建平帝下令严守城池,戎兵虽然已经包围了京城,可毕竟才四万多人,包围圈很薄弱,每个方向,都是几处营帐而已。听说新帝又派人闯出了包围,向四地发了勤王令,招呼各地军民快来救援,至少这点,他和太子不一样。”
贺云鸿点头说:“当然,他得保住他的王位。若是他也投降,那太子不就成了主君了?”
贺霖鸿皱着眉小声说:“听说,北朝那边还拿皇帝……太上皇和太子威胁了建平帝,拖了他们出来要砍了他们……”
贺云鸿冷笑:“建平帝才不会理。”
贺霖鸿点头:“建平帝让人一口咬定,那是假的,看都没去看一眼……”
贺云鸿哼了一声:“陛下那时说他残暴无心,他对陛下从无好感,该是巴不得北朝把那两个人都杀了呢。城内可有骚乱?”
贺霖鸿答道:“张杰很是能干,用兵将梳理了京城街道,严查流动人众,把京城里宵小盗窃抢劫之类的事压下不少。”
贺云鸿说:“我听赵震说,张杰是我朝第一神射,在禁军中很得人尊敬。”
贺霖鸿问道:“有他帮着,你还觉得建平帝斗不过太子?”
贺云鸿摇头:“安王一向冲动鲁莽,喜怒无常,手段血腥,对国事毫无领会,还爱猜忌,对臣下没有体恤之心。稍有些见识的人都会看出,他要是真成了皇帝,会杀很多人,而且,死的大多会是朝臣。比如我,他很快就要杀掉才安心。那些朝臣们为了保命,也会弃他而就太子。何况,郑氏在文武都有经营,这次皇上太子出城,太子想着去算计勇王,带走了他在禁军中的嫡系,留在京城的禁军多听命赵震,我才能钻了个空子拥立了安王。可是郑氏肯定还有残余留在京中,他们无法对付勇王,对付这么个安王——建平帝,该是绰绰有余。”
贺霖鸿说:“那现在建平帝该先肃清太子在军政两边的势力才对呀!”
贺云鸿哼道:“他倒是想!怕是还没动手,他自己就被对方弄死了。”
贺霖鸿说:“可是,如果各地勤王之军到了,有这么个想打胜戎兵的建平帝,也许我们就能胜吧?得胜后,他得军民拥戴,就该稳坐帝位了。”
贺云鸿又摇头:“他等不到那个时候,我估计,他在位不会超过十天。”
贺霖鸿惊讶:“这么快?!”
贺云鸿点头:“太子那边,一定等不及要回来。”他轻蔑地一笑:“现在,不知道他怎么向北朝乞求着呢!”
贺霖鸿问:“北朝会听他的?”
贺云鸿点头:“我们都不知道北朝那边为将者谁,但肯定是个有谋略的,知道隐兵不发,先用火炮吓唬我朝,结果真的吓出了我朝的皇帝和太子!被他们一网打尽!现在他们只有四万骑兵,一定在等着后续大军带着攻城器械前来,这期间,若是能有个可以降国的皇帝回京,替他们摆平京城的防御,他们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更好?就是这个皇帝变卦,他们的大军一到,还像以前那样攻城就是了,也没损失什么。所以,只要太子保证降国,他们一定会放他回来。”
贺霖鸿听了,表情沉重,半晌后说道:“那我今天就对我娘子去说,但是你知道,女人啊……没什么见识……”
贺云鸿眼帘半垂,嘴唇微微一抿,贺霖鸿知道他想起了谁,可是此时不敢提,又说道:“你刚醒来,不能着风,先再躺躺吧,别急着出门。”
贺云鸿深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贺霖鸿说:“我得去看看父亲和母亲,还要祭奠大哥。”
贺霖鸿低头,用力压下哭泣,然后又抬头说:“还是你自己的身体要紧。”
贺云鸿浅浅一笑:“左不过十来天了,也没什么。”
贺霖鸿抓住贺云鸿的手,“三弟!你逃走吧!或者赶快躲起来!”
贺云鸿摇头:“你想让我害死一家人吗?太子回来,若是他抓了我,父亲已经伤残,母亲病弱,大嫂丧夫,你的官职低微,都不是要紧之人。贺府就是倒了,毕竟还有赵家罗家那边诸多亲友,他该不会对你们下杀手,只需你们忍耐些时日,等到勇王回来就都会好了。可他如果抓不到我,就会拿你们出气。我已经害了父亲大哥,不能再……”他停下,想克制一下,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贺霖鸿忙说:“你怎么能说是你害了他们?!是太子啊!”
贺云鸿流着泪摇头:“我们都知道大哥性情古板,父亲又是太子陷害的当事之人,说什么话那边都不会信的。我该随父亲去!至少我知道能如何随缘反击。我本来只想在朝堂上防着太子趁父亲不在时做动作,可是我该陪在父亲身边!……”他呜咽起来。
贺霖鸿也流泪:“那时谁能料到皇上和太子他们会跑啊!三弟!你别这么埋怨自己!……”
贺云鸿用双手捂着眼睛:“我不该让父亲去和谈!该揪出太子安插亲信误我大军之过!我不该怕朝中生乱,再三迟疑。攘外必先安内啊!我知道太子如此卑劣,怎么能容太子继续掌政?该入宫去向陛下直陈利弊!乞求陛下决断!就是不废太子,也该收回他的监国之权!即使京城生乱,赵震也能镇住,借此机会斩杀太子嫡系,有何不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现在的情形不比当初更糟?!是我的错!……”他出声悲哭,贺霖鸿也无法排解,两个人相对哭泣,屋子外的雨石和一众下人听见,也一起流泪。
哭够了,贺云鸿放下手,使劲抹脸,说道:“让他们进来帮我,我们一起出去。”
贺霖鸿用袖子抆眼:“还是……还是……等等吧……”
贺云鸿摇头,提高了些声音:“雨石!”
雨石带着泪领人进来,贺云鸿再次洗了脸,众人连搀带扶,帮他穿好了衣服,带了有帽子的斗篷,贺霖鸿扶着他的胳膊往屋外走,贺云鸿叹息般地说:“我那日让你去城上收殓,本来是想……”
贺霖鸿说:“想我让瞒着母亲?”
贺云鸿点头,贺霖鸿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做不到,这太难了,三弟,我没有你那样的毅力,我真做不到……”他实在忍不住,低头哭了。
贺云鸿拍了拍他的手,低声说:“也好,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至少母亲见了大哥一面……何况,那样对大嫂也太不公平了……”
贺霖鸿哭着回握了下贺云鸿的手,两个人走出屋子,外面有人抬了软轿来,贺霖鸿示意,将贺云鸿先抬入一个院落见贺相。贺云鸿有些惊讶父亲伤成如此,竟然还是没有和母亲住在一起!但是他现在心情悲伤,无法细究这些事。贺霖鸿扶着他进了屋,贺云鸿见贺相眼睛处缠着厚厚的白布,头发几乎全白了,两颊干枯,颧骨高突,一时胸中绞痛,在父亲床前跪下,拉了父亲的手,轻声说:“父亲,是我,三郎,您多加休养,早些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