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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凉。
范嬷嬷给沈夫人宽衣梳头,象牙梳穿过一缕一缕的发,动作又轻柔又仔细,瞅见一根亮白的发丝,不着痕迹地拔去。范嬷嬷是老嬷嬷了,以前在宫里的尚宫局受过教导,对老宫妃的白发特别有一套,拔下来时保证宫妃无法察觉。宫里的女人最怕年华逝去,红颜枯骨。范嬷嬷将白发丝缠在尾指,没入袖中。
“别藏了,我瞧见了。”沈夫人道。
范嬷嬷一顿,不由笑道:“夫人火眼金睛,是老奴失策了。”
沈夫人嗔笑道:“不是你手慢,你跟我这么多年,我哪里会不知道你的心思。每当我有了白发,你眼神便不对。我一看一个准。”
范嬷嬷说:“夫人今夜似乎特别高兴?”
沈夫人望着镜里的自己,皮肤光泽不再,再名贵再仔细的保养也耐不住岁月的摧残,留下一道一道的细痕。当年的永平第一美人风华不再,已是半老徐娘了。
再心高气傲也有气歇的一日。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丈夫无法依靠,她只剩儿子了。
她叹道:“哪里是高兴?不过是认命罢了。”
范嬷嬷跟着叹息。
此时,沈夫人又道:“前些时日周家三夫人送来的那几匹宫缎搁哪儿了?”范嬷嬷说道:“都搁在库房里了。”沈夫人道:“明日我去清辉楼时,一并带去。”
范嬷嬷诧异道:“夫人是要送给那位殷姑娘?”
沈夫人说:“今日我算是看清儿子的态度了,原以为不过是娶来通房的,今日看来不然。”
范嬷嬷更是诧异,道:“那……那样的身份,又岂能配得上我们沈家?”
沈夫人摇首,道:“是配不上,可儿子喜欢。他说了事在人为,必定是说到做到。我们母子本就有隔阂,且我一直盼着他娶妻,如今想来,娶谁又有什么区别?即便是娶个天家公主,于沈家而言,面上有光,可于我而言,里子的心酸又有谁知道?倒不如助他一臂之力,助他娶了心上人。”
而这甜头,沈夫人已经尝到了。
莫说是个抛头露脸的殷氏,即便是个街边乞讨的孤女,只要儿子欢喜,只要儿子愿意亲近自己,她一样同意!
沈夫人似是想起什么,呢喃道:“难怪了,前些年总爱往绥州跑,原来是这个缘由。”她无奈地道:“都言英雄难过美人关,我那儿子面冷心冷,没想到还是过不了这一关。以前老觉得儿子缺了几分烟火气,现在有了。”
想通了这一茬,沈夫人又频频点头。
“难怪对李家的婚事不上心,原来李蓉不过是个幌子,他能做到这份上,看来确确实实是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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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锦缎,胭脂水粉,金钗步摇,前朝墨宝,六州香扇……”阿殷数了数,木箱子里堆得满当当的,随便拎一样出来都是价值不菲。
她侧头看着身边的人,问:“你和你母亲说了?”
沈长堂道:“应该是那一日你在苏府时,母亲看出了端倪,前阵子一直在试探我。”
阿殷道:“你被试探出来了?”她睁大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说道:“这世间居然还有人能试探沈侯爷?果真姜还是老的辣!你如何跟沈夫人说的?沈夫人又是如何试探的?”
她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沈长堂一脸宠溺地与她一一道来。阿殷听了,很是失望,道:“这哪儿叫试探呀,沈侯爷您分明是故意表现出来的吧?如今沈夫人肯定是知道了,怪不得隔三差五便给我送东西,看我的眼神也格外和蔼。我还以为是我在清辉楼授课时的模样与学识打动了沈夫人呢,原来最后还是因为你。”
沈长堂抱着她,问:“多少人羡慕不来有个讨好自己的婆婆,你这倒是嫌弃了?”
阿殷说:“不是嫌弃。”
她倾前身子圈住沈长堂的脖颈,说道:“是心疼明穆。”
沈长堂的眼神慢慢变得温柔:“用过去的伤痛换一个你,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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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沈长堂的肯定后,阿殷在清辉楼里见到沈夫人也不再觉得稀奇,依旧不卑不亢地应对。过了一阵子,阿殷忽然收到了苏家的邀请帖。
阿殷仔细地看了看,竟是月茗县主的那几位兄长。
她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与月茗县主的几位兄长扯上关系。范好核见状,问道:“大姑娘可要拒绝?若是拒绝的话,我出去婉拒了。”
阿殷说道:“不必。”
范好核问:“大姑娘,他们虽然打着请教核雕的名义,但我打听了,他们几位从来都不赏核雕的,定是打了其他主意。”
阿殷沉吟道:“月茗县主离开永平已有一月有余,他们要秋后算账的话也不该是现在,且有苏将军在,他们也不敢乱来。他们敢下帖,我便敢应约。”
话是这么说,实则阿殷想得更深。
虽说如今与沈长堂没有成婚,但现下连沈夫人都认可她了,她进沈家也是迟早的事。而苏家是沈家的亲戚,是沈夫人的娘家,苏将军也并非不讲理之人。
阿殷吩咐道:“转告几位郎君,届时我准时赴约,以清辉楼东家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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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约的那一日,正好是八月底。
酷暑早已离开永平,几片发黄的叶儿随着初秋的风在地上打着转儿。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