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瑛上前握紧李嬷嬷的手,歪头笑道:“嬷嬷也来了,我还正想嬷嬷呢。这里吃的顽的都不缺,徐母妃对我可好了,每日闲了就会来瞧我,喂我吃药,陪我解九连环。”
李嬷嬷到底是宫中老人,立刻反应过来,说起琐事,“病可好了?九连环能解几个……”
明熹宫的宫女到底有眼色,不待周瑛吩咐,就陆续退下,留地方供这对主仆说心腹话。
待最后一个宫女离开,主仆俩同时松口气,对视一眼,不由笑了。
周瑛问过王美人后事,待李嬷嬷交代完,又将当日之事添添减减说了,忐忑问道:“不瞒嬷嬷,贵妃娘娘对我时时垂问,怜惜备至,我虽心中欢喜,却也有自知之明。宫里比我嘴甜心巧的皇子皇女大有人在,我何德何能,能得贵妃娘娘青眼……”
李嬷嬷虽然看自己奶大的孩子是千伶百俐,无人能及,但也知道徐贵妃素来目高于顶,出手相助一个不得宠的公主,确实不像徐贵妃一贯的作风。
李嬷嬷突然想起桩旧事,忙掐指算了算,了然叹道:“怪道呢,也是赶巧了。”
周瑛忙洗耳恭听,就听李嬷嬷压低嗓门,娓娓道来一桩旧事。
“那是今上在潜邸时候的事了。徐贵妃当年是以侧妃之礼进的门,一进王府就得了今上的爱重。就连贵妃有了身孕,今上也不避讳,二人同卧同寝,怀胎十月,别人竟是一丝雨露都没沾上。后来贵妃十月分娩,诞下皇子,今上更是喜极,抱着襁褓就要请封世子。还是贵妃怕孩子小折了福气,才好赖劝下。可惜小皇子福薄,一场风寒人就没了。”李嬷嬷叹气。
“真是风寒吗?”周瑛喃喃道。
“我当时只是个扫地丫鬟,是不是风寒不知道,但那之后,整个王府几乎空了一半,王妃也告了病,就连后来今上登基都没露面,凤印更是直接授给了贵妃。”李嬷嬷意味深长道。
其中深意,不点即明。
周瑛心中骇然,下死力掐了掐手心,才定下神来,问道:“这与我又有何相干?”
李嬷嬷看出周瑛害怕,忙上前把她搂在怀里,暗怪自己没个分寸,下次定不可被公主一求又心软了,“别怕别怕,过几日是那位小皇子的祭日,估计贵妃也是触景伤情了。”
周瑛也不辩解,伏在李嬷嬷软绵绵的怀里,慢慢盘算起来。
晚间,徐贵妃来看望周瑛,进了屋,却听宫女回话,说周瑛已经睡下了。徐贵妃诧异,现在天刚抆黑,周瑛可一向没这么早睡过,“公主吃药没?怎么睡这么早,是不舒服吗?”
宫女绿袖细声回道:“殿下已经吃了药,不过下午就闷闷的,像是有心事……”
徐贵妃闻言蹙眉,放轻脚步,进了内室。
屋中只一灯如豆,光线晕黄。周瑛朝里躺着,身体小小,在被子下蜷成一小团,孤单伶仃一个躺在偌大的架子床上,显得格外可怜。
徐贵妃心生怜意,坐到床边,想给她整整被子,免得被子捂住口鼻,呼吸不畅。她手刚一放在被子上,就听床上呼吸声变了,这孩子显然是在装睡。
徐贵妃失笑,故意道:“小七这么早就睡了,怕是不想见我,被小七讨厌了,好难过啊。”
周瑛急了,一咕噜翻过身,“才没有,小七最喜欢徐母妃了!”
徐贵妃被这脱口而出的表白取悦,正要再哄着周瑛说几句,却见周瑛眼睛鼻头都是红的,眼球都哭出血丝,连眼皮都肿得快睁不开了,登时色变,“怎么哭了?”
周瑛忙捂住脸,拽过被子,扭着小短身子就往里头钻,“我没哭,你看错了!”
徐贵妃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快出来,捂着也不嫌难受。”
周瑛还是不动,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不难受,捂着暖和。天都黑了,徐母妃也该回去休息……”话说了一半,就被徐贵妃掀了龟壳。
周瑛小乌龟一样,呆呆蹲在床上,等反应过来,小嘴一扁,委屈得都要哭了。
徐贵妃忙扔了被子,搂着周瑛哄了半天,才又旧话重提,“跟徐母妃说说,是谁惹你不开心了?说出来,徐母妃给你做主,好不好?”
周瑛才被哄得露出的一点笑模样,这会儿又没了,低声道,“我想给母妃请安,行吗?”
是哪个在七公主跟前嚼舌根!徐贵妃心中怒极,脸上却愈发和蔼,拍了拍她的头,“你乖乖的,养好了病再去看你母妃不迟,不然折腾得病重了,岂不是让你母妃担心?”
周瑛抬起头,咬着下唇,“徐母妃不用哄我,我知道,母妃再也不会醒来了,对不对?”
听了这话,徐贵妃仿佛又看到自己那皇儿小小一团,躺在大红色的襁褓里,任凭她怎么哄逗都再醒不过来的场景。一时间,徐贵妃心口疼得心神俱裂,竟跟皇儿又没了一遍一样,死死搂住周瑛,哭得肝肠寸断,“我苦命的孩儿啊……”
周瑛听了更忍不住,一边喊娘,一边痛哭起来。
两个主子哭成这样,里里外外的宫女太监们吓得跪了一地,几个大宫女忙上前劝解,却没半点效用,几个胆子小的宫女直接吓哭了。
明熹宫悲声一片,把摆驾至此的皇帝都哭懵了。
皇帝还以为徐贵妃出事,都不等太监通报,就箭步流星奔入明熹宫,顺着宫女太监们跪的方向,直接进了西配殿,正看到徐贵妃和七公主抱头痛哭。
看到徐贵妃无事,皇帝暗自松口气,“怎么哭成这样,是谁给你气受了?”
徐贵妃这才看到皇帝,忙拭了泪想要给皇帝请安,却哭得狠了,一时还抽搭着。皇帝按住徐贵妃的肩膀,示意她不用多礼。周瑛却没这个面子,规规矩矩请了安。
因前些天徐贵妃已禀过此事,皇帝此时见到周瑛也不意外,抬手叫起。
徐贵妃缓过来一点,“这满宫里哪个敢给我气受,不过是我怜惜小七这孩子命苦罢了。”
皇帝狐疑看向周瑛,徐氏可不容易讨好,宫里这么多公主皇子,也没见徐氏多看过一眼。忽然他心中一动,算了算时间,才想起是皇儿祭日到了,顿时怀疑尽去,长声一叹。
徐贵妃心中痛煞,拭了泪,“当年皇儿满月时,王府的门槛都快被踩平了,收的贺仪多得库房都堆不下……现在皇儿才没了几年,却只有你我当父母的,能记挂他一二了。”
皇帝有些心虚。
这几日皇帝新纳了几个美人,体态婀娜,容貌娇美,正是得了意趣的时候,若非今日心血来潮摆驾明熹宫,撞见徐贵妃失态痛哭,怕是连他自己都忘掉早年深得他心意的皇儿了。
皇帝摸了摸鼻子,坐到贵妃身旁,“那起子跟红顶白的小人,不必理会。倒是护国寺的玄苦大师云游回来了,待朕托玄苦大师给皇儿做一场法会,也是咱们为人父母的心意。”
徐贵妃再三确认了,喜极而泣。
皇帝怜意更甚,搂着徐贵妃,少不得施出一番手段,哄得美人破涕为笑。
一旁装壁花的周瑛眼看这场景朝着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恨不得戳瞎双眼。屋里的宫女们早就十分有眼色退出门去了,周瑛深恨这些人不仗义,却也只能踮起脚尖,悄悄往外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