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翟挽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再也不给他面子,嘲讽道,“你看看你这副样子。连拿剑都不敢,还能做什么?”她倒是没有将陆岱川跟陆景吾相比,话里虽然瞧不起人,但好歹还让陆岱川稍微好受点儿。
翟挽说完了还不见他过来接剑,忍不住挑眉道,“你不就是怕我等下练不到罚你吗?你再不过来拿,就是不练,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陆岱川身子一震,只觉得她那一句话出口,浑身上下好像有万只蚂蚁爬过一样,忙不迭地从翟挽手中接过剑来,跳下屋顶,学着她刚才的样子,舞起剑来。
翟挽看着陆岱川庭中的身影怔怔出神。说起来,那柄剑,还是当年,陆景吾送给她的呢…….
她与陆景吾,原本有着世间最绚烂的开头,只可惜,绚烂太短,人生太长,走完一段路,早已经是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眼前月光温柔,仿佛又回到了好多年前,小寒峰上,她一身绿裙站在树荫下面,看着偶然间闯进来的那个年轻人,眉目生动,瞬间填满了她原本空白的岁月。
彼时她不过十五六岁,因为被那人养在深山之中,除了杀人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稍微长一点儿的句子都不会说。至于什么男女大防,更是毫不明白了。她身上的衣服是最普通的绿色长裙,头发随意地披在身上,从来没有打理过。然而正是这样一种草木葳蕤的生机勃勃,却让人呼吸一滞。
第一次在小寒峰遇到除了那人之外的人,她眼中有戒备有好奇有探究,独独没有害怕。那个时候她虽然不知道她杀人用的是什么,但她也能感觉到那人打不过她。到是他见了自己,先是一愣,随即红着脸对她说道,“不知姑娘在此,是陆景吾唐突了。”即使他匆匆避开目光,她还是看到他刚才的怔忪。
有些人是美而不自知的,那个时候她连蒙童都不如,更不要说明白陆景吾为什么要那样了。她只是好奇,为什么小寒峰上会多了一个人。然而就连这样的好奇,也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那就是练功。
于是,陆景吾住在北峰,她住在南峰,明明很小的一个地方,硬是快一个月没有见面。直到那一日,她见山上桑葚熟透了,出来摘桑葚,路过北峰,听见有人练功,便站在不远处的鹰眼石上看他。他却浑然不觉,将那套陆家入门剑法耍了一遍又一遍。
那套剑法其实很简单,但要真正领悟过来却比较难。她看了两遍,记住了招式,也不理他,径自摘了旁边的树枝,在鹰眼石上舞起来。
阳光下,少女一身绿裙,黑发垂肩,身影在层层山峦叠嶂、朦胧雾气中,若隐若现。更何况,这少女还有着美丽到让人震惊感的容颜,配上她的动作,好像山间突然出现的魑魅一般,让人忍不住为她心驰神往。
直到她一套剑法舞完,陆景吾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将手中的树枝随手往他面前一掷,身姿一展,从鹰眼石上越过去。少女翩跹的身姿好像惊鸿一样,惊艳了许多年的岁月。
第二天,她住的山洞前多了一个用藤蔓编织着的篮子,虽然不算精致,但总比她自己编的好太多。更让她高兴的是,里面还挤挤挨挨地放了一篮子紫红色的桑葚。想到今天不用再出去了,她就开心地笑起来,刚刚把篮子拖回去,她就听到外面传来陆景吾的声音,“姑娘,多谢你昨日指点之情,一点儿小心意,还请笑纳。”
听见有人说话,她从洞中走出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看到她,少年眼中像是被阳光铺满了一样,笑意温暖和煦,“在下陆景吾,被家长发配到小寒峰来思过。从今往后,跟姑娘就是邻居啦,还请姑娘多多指教。”
陆景吾就在小寒峰住了下来,为了找个人说话,还特意把住处往她的山洞挪了挪。他最开始的时候猜她不会说话,便自顾自地给她取了名字,“你长发如鸦,不知将来何人有幸能为你绾这一头青丝。原想叫你绾绾的,但这名字又略俗,不太衬你。不如改作‘挽’,用我娘她们南方的叫法,叫‘阿挽’,你看怎么样?”
少年坐在石头上,用树枝一笔一划地把名字写给她看。遇到陆景吾之前,她没有名字,她连字都不认识,绾和挽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人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于是她就成了陆景吾口中的“阿挽”。谁曾想到,后来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翟挽,名字最开始,还是她的死对头陆景吾取的。
他也是后来发现阿挽会说话的,但说出来的多是词语,不成章法,于是他就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不仅教她如何开口说话,还教她写字。她便来指点他的武功,她原本武学上面见识就不俗,虽然不怎么会说话,但还好陆景吾生性聪明,看她多练几遍就明白了。
小寒峰上那两个月,是她后来好多年回想起来唯一一段让她开心的日子。
……
月光仿佛穿越几十年的时光,重新照在了她的身上。眼前陆岱川已经一套剑法完毕,正收剑立在庭中,满脸忐忑地等着她指点。
翟挽从房檐上飞身下来,身姿飘摇,美不胜收。她站到陆岱川面前,满脸不耐地说道,“你这人天资马马虎虎,这几天反正都被关在祠堂里,这套剑法先练着吧。我把口诀交给你,记好了。”说完便噼里啪啦地开始被心法,也不管陆岱川能不能听明白。
说实话,翟挽的确算不上是个好老师,但陆岱川也知道,问她肯定没什么结果,还会换来一顿打,干脆就不问了,要是有什么不解的地方,他拿回去问周咸阳也是一样。
好不容易记住了,翟挽转身便要走。陆岱川连忙叫住她,“翟姑……前辈,你这剑法,也是陆家的么?”
翟挽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再也不理陆岱川,身子一纵,就这么从庭中离开了。
陆岱川拿着那柄剑,总觉得刚才翟挽那个表情,有些不靠谱……
刚才她走,连剑都没有带走……不对,等等!陆岱川看着手上的剑,这剑……怎么会这么熟悉?
看上去……好像是付文涛的佩剑啊!
抆!他就说这女人没那么好心,果然又来陷害他了!
陆岱川气得不行,关键是他居然还拿着这剑大晚上跟她练了这么久,不对,现在的关键不是这个,而是到时候他要怎么解释付文涛的佩剑到了本应该在祠堂面壁思过的他的手上!
等到陆岱川把付文涛的佩剑藏好,又把房顶上那个窟窿小心补好之后,都快四更天了。他累得不行,倒头便睡了过去。迷蒙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纵使疲惫不堪,陆岱川也赶紧起来,刚刚打开窗户打算看看发生了什么,祠堂的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周咸阳直接冲进来,一把拉住他,“刘青英要杀你,赶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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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烛火之下,周咸阳的脸色有着不自然的苍白,他说完之后闷哼一声,下意思地弯腰抚住心口,陆岱川连忙扶住他,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他微微抬手,片刻之后才站直了身子,“无事。”陆岱川看向他,他那副样子,怎么都不像“无事”一样。
周咸阳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拉起陆岱川就朝祠堂后门走去,“我们要赶快点儿了,晚了恐怕就出不去了。”
陆岱川跟在他身后,看了一圈儿都没有发现师妹周楚佩,便开口问道,“师妹呢?”
他听见周咸阳叹了一口气,“等不到了。”他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过无事,刘青英的目标是我,只要我一天不回来,你师妹便一天无事。”陆岱川点点头,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师妹是师父唯一的亲人,刘青英一定会留着她来威胁师父的,所以不会动她。
两人挑小路走,走了没多远,身后脚步声大作,偏偏在此时周咸阳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陆岱川连忙上前扶起他,急道,“师父你怎么了?”
周咸阳却反手抓住他的衣领,说道,“赶紧离开这里,跟着我你也是死路一条。”他惨笑了一声,“刚才原本我在房中打坐,没想到刘青英突施偷袭,我猝不及防,被他一掌打在胸口。”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你赶快走吧,我现在走不动了,再跟着我,我们两个都走不掉。”他看了陆岱川一眼,续道,“你杀了他的两个弟子,刘青英恨你入骨,他想篡夺我的掌门之位,第一件事情就是拿你祭旗收买人心。”见陆岱川还是站着不动,身后的火把却越来越近,周咸阳皱眉,往他胸口上猛地一推,急道,“快走啊。”
陆岱川犹豫地看着他,要他就这样把一收养大他的师父留下,他怎么也做不到。周咸阳一旦被刘青英抓住,只有死路一条,连带着的,还有他的师妹周楚佩。
想到这里,陆岱川咬咬牙,一把扶住周咸阳,带着他往前走去,“要走一起走。”周咸阳受了重伤,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又怎么敌得过年轻力壮的陆岱川?当下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往前走去。虽然身子在动,但嘴上却还是没有放弃劝他,“你走吧,我们师徒两个,总不能一个都走不出去。”
“等你将来武功大成,记得回来帮师父报仇就是了。”
“快走啊!再不走,为师就将你逐出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