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纯游移的目光停留在夏元熙脸上,数息后才缓缓移开,开口道:“诸位可曾听闻欲界天一位主尊,名曰‘怖畏明王’?”
不待众人回答,他自顾自说道:“不久前,在下曾见过那位亲身降临本界,虽说用人界的庸脂俗粉做比较很失礼,但我见过的女子竟无一人可与之相提并论。自那以后,辗转反侧,眼中所见,心中所思,皆是尊主一颦一笑。在下如此行事,也只是因为想要讨她的欢心罢了……”
高明的说谎者是句句属实,然而内容却未必成因果关系,给听者造成一种暗示。像薛景纯说些话时,仍然没取消心魔誓,在场众人心中立刻勾勒出一位被魔女王诱惑,任劳任怨甘愿为她驱策的万年备胎模样。
是的,欲界天的天魔既是魔修们憧憬的对象,也是畏惧又敬而远之的存在,毕竟魔修的目标是修成天魔,在这过程中极易被它们诱惑,堕落为天魔的魔仆奴隶,身家性命仅在主人一念之间。
看样子,这个以前算无遗策的虞公子是彻底着了魔女的道了。大家疑虑尽除,兔死狐悲的心思也仅仅维持了短短一瞬,顿时又陷入意外的惊喜中。
如果是那位尊主透露的,也不是不可能啊……血河老祖当年是“心火会”的骨干,在场众人都曾听自家门主提及过。这忿怒明王和怖畏明王间说不好有什么矛盾,毕竟欲界天勾心斗角比魔道更甚。如果是那位尊主想要血河老祖的性命,并透露他的弱点,自己门派也说不定可以跟着一起分杯羹呢!加上还有本渡劫的功法,要是给自家老祖献上去,一定能讨得他欢心,这厚赏下来,必然让其他师兄弟们嫉妒得红了眼。
于是在场众人纷纷意动,盘算起攻下悬度山,自己能捞到什么好处……
那可是西海最老牌的魔道宗派,派中积累不可谓不丰!这事还要好好琢磨琢磨,规划清楚,不要让好处被别人占去。
“如此,我们便先灭极情宫,在转头杀上悬度山如何?”刑无道见其他宗派即将答应,心中大急,这些年和极情宫打出了火气,他们是见不得玉家苟延残喘的。
☆、第197章 覆灭·血河宗(四)
刑无道这话提醒了在场的各宗派精英。
是啊,正餐之前,来个点心开胃也不错,反正玉重楼就在酒席上,杀了他顺带攻破极情宫,然后再往悬度山走,也不是不可以。
空闻只想着拿到那门佛道秘法,只要和这不冲突,他就缄口不语。
眼看众人虎视眈眈看向自己,玉重楼庆幸自己按照薛景纯的话做了先期准备,于是微微一笑:“就算杀了重楼,各位也得不到什么,这又是何苦呢?”
“哼,少装模作样,你们宫中积攒数千年的宝物马上就易主了,我们怎么算一无所获?”刑无道冷哼道。
“实不相瞒,母亲死后,敝派人心浮动,难以维持。就在数日前,宫中大部分弟子都已经被我遣散,宝物材料什么的,也是当成了各位姐妹的盘缠。宫中剩下的几位,恐怕是惦记宫主的位置,这才没有离去。”
“什么?!你……”众人一脸错愕的神色,如果此言非虚,那玉重楼现在几乎是孑然一身。
“既然如此,那杀了此人,众位没有意见吧?”刑无道露出了残忍的神情。
“刑狱主且听我一言,虽然敝派大部分人力财力也已经不复存在,不过宫中还有几位母亲昔日的姐妹,身家也颇为丰厚,如果诸位将要攻打悬度山,那在下愿意带领诸位从密道绕过护山大阵进宫,所有财货任君自取。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希望诸位在杀上血河宗时,也能让在下略尽绵薄之力。”玉重楼这话也并非虚言,如果葬送整个极情宫,就能让血河老祖授首,他也会毫不犹豫照办,更别说这只是牺牲掉不服他管束的元老一脉。
事实上早在几天前,薛景纯就说服他将宫中秘藏分给忠于他的弟子们,然后让她们通通离岛而去了,如果有东山再起之日,再修书一封,遣人唤来便是。反正为了控制弟子,极情宫给核心门人修炼的功法只有前面几层,为了得到后面的部分,她们也不得不听命于他。
正在岛上做着春秋大梦的几位,是宫中资历较深的长老们,她们自觉得玉霓裳横死后,玉重楼年纪轻,修为低,理应让更有实力的自己继位,便抓住极情宫从未有过的男性宫主这一点,死命造势,让玉重楼直至现在还顶着少宫主头衔。
宫主一位悬而未决,让人看出内部不和,也是此次招致众派围攻的原因之一。
现在,数十个大小门派在极情宫外海域蹲了那么多天,如果一点好处都没拿到,也难以平复他们的怨恨。所以,在薛景纯的建议下,玉重楼就慷他人之慨,把这些不服他约束的长老们当做饲狼的祭品,反正这群人和她们党羽的死活,玉重楼几乎毫不在意,只要把听命于他的人保存下来,想要再建的个极情宫,只需要远走他乡,再挑选个岛屿罢了。
这确实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玉重楼只需要付出一小撮与自己离心离德的潜在叛乱分子,就可以获得击毙自己大仇人的机会;而魔道联军也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获得了部分战利品,也可以养精蓄锐,留着攻打之后的血河宗。
这时候,杀玉重楼就显得得不偿失了。毕竟有他带领上岛,可以让自己这边免受护山阵法的攻击,降低损失。而且听他的意思,杀血河老祖的决心可以说是众人中最积极的一个,这样的人是多么好的队友啊!不要求分东西,打架又喜欢出力,大家只恨不得所有队友的老娘都被血河老祖杀了才是。
所以,把玉重楼和虞巽等人也加入到联军的提议,几乎是毫无异议就通过了。
几天后,夏元熙和玉重楼几个人,作为新加入的成员,跟着大部队浩浩荡荡来到了悬度山。
她看了看旁边的玉重楼,之前他带领魔道联军,将极情宫不服于他号令的长老们满门屠尽,让夏元熙见识到了魔门内斗的残酷。
当时玉重楼站在最高的燕还阁上,向下看着以往婉约的烟雨楼台淹没在火光和哀嚎中,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据薛景纯说,有些人在经历变故后,一般都能有所明悟,而极情宫虽然一直以来为他的权势提供了很多便利,也制约了他的心性。现在没有了身外之物的束缚,想来玉重楼在修炼上,应该能比作为少宫主时天天思考着一统西海,这样为外物分心的情况走的更长远。
在夏元熙下方,透过云层的缝隙,她总算见到了悬度山的景色。
山名既然有个“悬”字,外形自然也是险峰至插云霄,极高极陡的群山宛若刀剑森列,笔直指向苍穹。传说悬度山当年也是武陵源一般,险峻不失秀丽,可自从封入了血河宗,就草木枯萎,飞禽走兽绝迹。多年的风雨将山石上的土壤洗去,只剩下嶙峋的岩石骨架,缝隙间略有些暗红的矿石,就像淋漓流下的鲜血一般,显得鬼气森森。
“那些红色矿石是怨气的结晶,据说有时候凡人小国的武士会奉命偷偷来取,伪装成红宝石一类的珠宝,让佩戴者精神发狂而死。”薛景纯见夏元熙盯着山岩看,于是告诉她奇景的来历。
啧,怪不得看起来阴森森的。
“数十年不见,这山上的裂缝倒是越来越多,看样子离整个血河宗重现天日的时机也不远了吧?”玉重楼眼中恨意一闪而过。
“你怎么知道?”夏元熙好奇地问。
“当年封印血河宗于悬度山下,最大的阵眼就设在佑圣观。不过他们在数千年钱封门避祸,阵法威力也减弱了部分。似乎血河宗在悬度山下仿造九幽黄泉,制造了一处血池,以众生怨力污染封印,这些缝隙中的红色矿石就是阵法已经腐朽的表现。”薛景纯解答了她的疑问。
“哼,见末法将至,就企图置身事外……难道不曾听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玉重楼似乎对佑圣观他们封印不力,跑出了血河老祖这件事十分不满。
夏元熙暂时不想和这个愤青说话,于是转而看向正在试图进入其中联军众人。
左丘伯玉双目一片眼白,已经看不到湛蓝的瞳孔,他适才呼唤出数百个奇形怪状的魔眼,将心神全部沉入其中,本体就作为眼睛的接收器,正在漂浮身前的一卷尺牍上挥毫作画。
在他全力催动之下,每一个魔眼都有洞彻四方的能力,七八十里内,无论风吹草动、飞花落叶都逃不过他的观察,这数百魔眼叠加,更是让整个悬度山外层若掌上观纹一般清晰明了。
“成了。”半响,他收回了眼睛,将一幅繁复的画卷交付于曹崇,看起来神情疲惫之至。
“有劳左丘兄,若是没有魔眼观测,小弟的望气之术只怕还要浪费三四天时间,有了此图就方便多了。”曹崇向左丘伯玉拱手道。
“哼,闲话少说,一会东西不短了我那份便可。”左丘伯玉不耐烦地回道。
“那是自然。”曹崇笑道,心里却是一声轻蔑“果然是不知礼数的蛮夷之子”。
夏元熙一贯没什么耐心,但这次却把左丘伯玉作画的全程看了下来,让薛景纯都有几分惊讶。
“你对亡眼邪主很有兴趣?”
“兴趣倒说不上,你不觉得很扎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