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话,就留在盛泽镇里,等我回了京城还会再给你捎来一些财物,保证你一生衣食无忧。”汤玉瀚顿了顿,“你若是想着我,便不要再改嫁了。”
“我要的不是财物!”
“那你要什么,只管说,我一定给你弄到。”
云娘却不语了,只是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他,双腿紧紧地缠住他。
汤玉瀚蓦然懂了,想去拉开云娘的手脚,可是平时柔弱的她也不知哪里有这样大的力气,拼死抱住他,怎么也不肯放手,似乎除了将她的手脚拉断,便没有别的办法了。再看着她只穿了素绸的中衣,显得身子越发地单薄,模样越发地可怜,汤玉瀚也越发地下不去手。
“你这是何苦呢!”汤玉瀚放了手,“你能这样拉住我一时,还能拉得住一世?”
“我就要拉住你一世。”
汤玉瀚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怎么也不下了手将云娘从身上摘下去。也许不应该选这个时候说?可是先前他一直不忍说,就一直拖到了昨晚,又贪一夕之欢,拖到了现在。
一会儿他就要走了,再不说来不及了。
自己就应该半夜悄悄走了,只留给她一封信。
事已至此,汤玉瀚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冷下心肠道:“云娘,我们成亲是在我落魄的时候,现在汤家东山再起了,我也重新调回京中任羽林卫从五品副千户。再带着你便是拖累,且回京后我一定要重新娶门当户对的妻子,过富贵的生活,你还是放手吧。”
“那‘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是什么意思?”
汤玉瀚一惊,“你从哪里看到的?”
“自然是你的书案上。”
“不可能!”信写好了便立即送到京城了。
“怎么不可能?”云娘依旧不松手,却柔柔地叹了声道:“你写了这几个字便送走了,当时应该是很急的,急得等不得墨迹全干,拿了另一张纸覆在上面吸了一下,结果那张纸上便留下印迹,又顺手团了扔到一旁。我把团成一团的纸展平,在反面描出墨迹,再补上缺的笔划,便猜到了是这句话。”
云娘也曾怀疑过玉瀚,她倒不觉得他会为了汤家将自己抛了,但就像钱夫人说的那样,他只在江南把自己当成正室看待,回到京城便将自己安置在别处,或者接进门做妾。
再回想起来,当初他请朱嫂子来提亲时果真说的是纳妾,后来又轻而易举地答应娶妻,那样的随意,便是不重视的吧。
又或者更好一些,玉瀚也是真心娶自己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汤家会东山再起而已。重新富贵了的他,已经无法把自己当成正室了。
而且,自己果真是配不上他的,在他落魄的时候尚且配不上呢,而他重新回到高位时,自己更是低到了尘埃里。
自从钱县令来过之后,玉瀚变了,他比过去沉默多了,再不与自己调笑;他在前衙呆坐着半日也不回来;有一天夜里自己突然醒了,却见他正俯身看着自己;他还将织厂的契书弄好了悄悄收起来……
很显然他真是要走了,而且不想带着自己。
云娘认真地想过,觉得自己应该先一步悄悄地离开他,让他独自回京,重新去过那富贵荣华的生活,而自己,还留在盛泽镇中织锦,两个本不相干的人各自回到了各自的生活中,才是最正确的回归。
玉瀚就是离开自己,可是他毕竟给了自己这么一段无比美妙的日子,让自己知道人生可以过得多快乐;一个女子可以被人如此地爱慕,如此地宠爱;他教会了自己读书写字,又带着自己见识了好多好多从没见过的事物,让自己没有白白来到这世上一回。
自己爱慕他,喜欢他,就是怎么也恨不起他。
云娘知道,自己只会一直、一直地想念着他。
那么,自己便留在盛泽镇上,一边织锦一边想念着他,人生不过百年,转瞬即逝,也没有什么难挨的。
可是,就在怀疑过玉瀚之后,云娘立即自己骂了自己一回,她可以不信任何人,却唯独不能不信玉瀚,他之所以要离开自己,一定是有原因的。
于是她用心地去找,终于找到了。
那样一句很是突兀的话为什么会在他的案上?
也许是自己太过多情,但是云娘却不想放弃,她就似溺水了的人,虽然只抓到一根稻草,但也紧紧地握住,“‘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你现在回京一定是临着这样的凶险,对也不对?”
第90章 漏洞
汤玉瀚从听到“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一句时便怔住了,半晌叹了一声气,一直硬撑着的身子也软了下来,“我在你面前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漏洞。”
云娘也终于松懈了下来,原来她猜对了,“那是因为你心里并没有真防着我。”
两人相拥在一处,用力地抱住对方,他们原本已经就要失去对方了,可是现在又重新找了回来,说不出的唏嘘感慨。
过了半晌,云娘轻轻地问:“告诉我实话,玉瀚。不许再瞒着,我一定要知道的。”
汤玉瀚情知瞒不过,犹豫一下终于道:“太子复立了,汤家便也跟着东山再起,爵位也复了。大家都以为是好事,可是,我觉得却觉得更加凶险,很可能再过些时候,整个汤家便会面临灭顶之灾。所以才飞马传了那句话给祖父。”
“既然太子复立,汤家也恢复了爵位,你为什么反觉得凶险了呢?”
汤玉瀚一向不大与云娘说朝中之事,眼下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得告诉她,“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的,听说皇上除夕时突然梦到了离世的皇后,便想起了仍然被囚禁的太子,便将太子接了出来。初六上朝时便重立太子,又重新将武定侯世子的名份重新赐给一直陪着太子的大哥。”
“我想皇上思念皇后太子虽然是真,但是他一定是对二皇子太失望了,放弃了立二皇子为储君,才放出太子,而并非真正觉得太子是可造就之才。”
“二皇子?他怎么了?”
“上一次我在盛泽镇里扣下的锦缎便是他在背后指使人偷运的,后来又指使知府毁掉船货杀人灭口。”
“可是二皇子为什么要那么做?”云娘再想不到玉瀚所说背后的人竟然能是皇子,惊道:“皇家多富贵啊?二皇子怎么能缺银子用呢!”
“皇家是富贵,皇子们每年的俸禄都有几千两,这还不算他们各自产业的出息。但是,如果想争帝位,便要收拢人才,打点关系,这点银子就完全不够用了,他们必须想尽办法偷偷弄银子。”于是便撞上了玉瀚,被揭了出来。
“那么,二皇子犯了大错,不正好是太子的好机会吗?”
“皇上有二十几个儿子,现在长大了的也有十几个,就算是二皇子倒了,也会有别人来争这个皇位。”
云娘吃了一惊,原来皇上有这许多的儿子!倒立即明白了,寻常人家几个儿子分家产时且免不了会为一亩地、几株桑树吵闹起来,而皇上的儿子要争的可是天下,那可是要有数不清的田地,数不清的桑树,数不清的种种财物……
而且,还有一点,那就是这个天下又不能分成一份份的,只能一个人得了,也不怪皇子们会拼命去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