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地告着罪,皇后却摆摆手,满脸宽容,但门口站着的几个宫女就不一样了,眼底分明有鄙夷之色,尽管一晃而过,还是被卫茉看到了,她敛去眸中精光,头垂得更低了。
既然商家女这个卑微的身份摆脱不了,不妨以退为进,让他们都觉得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草包就好,对于这样的人他们往往不会防备,更利于她探听到想知道的事情。
“瞧瞧,还没说什么就护得这么紧,我可没见过这样的靖国侯,莫不是谁假扮的吧?”
“越说越没边。”皇后笑剜了煜王妃一眼,“煜儿刚娶你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进个宫都巴巴地跟着,生怕母后把你吃了。”
闻言,煜王慨然大笑,神色坦荡,毫无申辩之意,煜王妃反倒红了脸,不依地唤了声母后便再没说话。
一派喜乐祥和的气氛中,众人移至偏厅用膳。
饭桌上是分开坐的,煜王妃亲昵地拉着卫茉的手坐到了皇后右侧,与薄湛隔着一整张红木葡纹嵌石圆桌,他的眼神时不时飘过来,卫茉被盯得烦了,索性避而不看,安安静静地低头用膳。
另一边,两个男人坐在一起,总免不了要谈到政事,酒过三巡,煜王问到了京畿守备营的事。
“听说最新一批的火铳已经送到你那儿去了,怎么样,效果如何?”
“本来这个月要去京郊试火的,只是……”薄湛声音顿了顿,略含愧色地说,“只是近来一直忙于婚事,实在分身乏术。”
煜王眼底闪动着了然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成家是大事,那些东西晚几天试也无妨,横竖跑不了,再说父皇不也放了你一个月的假么,且踏实地过你的新婚日子吧。”
薄湛拱了拱手,道:“多谢王爷体谅。”
卫茉听见这番对话不禁暗暗腹诽,薄湛还真够狡猾的,这段时间明明每天都去了大营,火铳恐怕也早就试过了,不想把军机透露给煜王就把婚事搬出来当挡箭牌,等传出去估计又会有人嚼舌头了——说她给薄湛下了降头。
她真是冤枉。
说实话,这些谣言卫茉都听腻了,她还挺希望钟月懿站出来给她辟辟谣,让大家知道其实薄湛心里装的另有其人,可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自从上次钟月懿去卫府闹过之后薄湛就坚决不让她进门了,纵然两家交好,谁说情都没用。
想到这,又听见煜王说到:“再过几日守关军队就要相继返京了,往年都是父皇委任京畿守备营负责接待,今年……”
“我尚在休沐,恐怕要辜负皇上的重用了,不过既然有王爷在,定能为皇上分忧,我便先预祝王爷一切顺利了。”
说完,薄湛向煜王举杯,两人皆笑着一饮而尽。
之后他们还说了什么卫茉都没听进去,只记得去年自己就殒命在回京述职之前,而今却端端正正地坐在这,还嫁了人,真是世事难料。
晚宴过后,皇后赐了好些东西,两人推拒不得只能收下,随后施礼告退。一走出宫门,卫茉立刻觉得空气新鲜了不少,一晚上的正襟危坐让她有些疲惫,刚倚上车壁准备闭眼休息会儿,下一刻就被人拥入了怀抱。
“累了?”
她没力气挣扎,垂着眸子回了两个字:“累了。”
薄湛低低一叹,抚着她的发丝安慰道:“我们刚成亲,按规矩是要觐见一次的,你若不喜欢,今后的大小宴会我都推了便是。”
“侯爷要怎么推?新婚燕尔这借口可用不了太久。”
她显然是在讽刺他刚才借此糊弄煜王,薄湛听明白了,笑着揽紧她说:“娘子果然聪明,听出我是在敷衍他们,不过我说的也是实话,有你在身边,我的确不想干别的事。”
卫茉只当他油腔滑调,不予理会,语调越发冷淡:“你既然选了边站,又何必对他们遮遮掩掩?”
“选了边站?”薄湛扬眉,旋即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你看见蒋贵妃差人送来的帖子了?”
卫茉默然点头。
“在煜王和齐王争得如火如荼的当下,皇后和蒋贵妃的确都有拉拢我之意,我选择赴皇后的宴并不代表我要归顺煜王,仅仅是因为我不愿意去蒋贵妃那里而已。”
薄湛的解释听起来不明不白的,卫茉皱起柳叶眉,想了半天也没想通,不由得追问道:“为什么?”
“以后你会明白的。”薄湛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快得让卫茉以为是自己眼花,正欲分辨清楚,薄湛却将她按进了怀里,“不是累了么,乖乖闭眼休息,一会儿我抱你回房。”
卫茉哪里还睡得着,前几日她眼里的薄湛还是个纨绔子弟,今天却摇身一变,既有城府又有心计,安然栖身在朝廷复杂的派系争斗中,谈笑自若,说到底还是她想得简单了,能执掌京畿守备营的人哪会是什么一般角色?
可他们成亲还不到一个月,他如此掏心掏肺也太匪夷所思了。
“侯爷,为什么同我说这些?”
“娘子了解相公在朝中的立场不是应该的么?我既省了心,也能让你在独自面对一些场合的时候更好地保护自己。”薄湛停顿了下,捧起卫茉的脸,在额间印下一吻,“更何况我们才做几日夫妻,而我要的是一生一世,所以要让你一开始就走得稳些。”
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反而成了一团乱麻,根本无法理解。
“侯爷,你知道我是谁么?”
言下之意,我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薄湛笑了,犹如朗月清风,令人目眩神迷,大掌摩挲着卫茉的粉颊,温热袭来,仿佛置身于春暖花开的季节,教她的心微微颤动。
“你是我的妻,此生唯一,至死不渝。”
☆、再探密室
卫茉一大早就被隔壁院子的敲打声吵醒了,遣了留风去看,说是侯府二少爷即将远游归来,薄老夫人命人将院落翻新,又依着马氏从库房调了许多家具古董过来装点,二十几个工人和奴仆里里外外地倒腾,无怪乎声响如此之大。
“小姐,我把门窗都掩实了,要不您再睡会儿吧?”留光瞅着卫茉眼下一圈乌青担忧地劝道。
卫茉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扶着留光起身,道:“睡不着了,去布早膳吧,早些去那边请安也好。”
她这么说是因为另有安排,今日薄湛早早去了大营,要忙一整天,让她不必等他吃饭,她低声应了,心里却想着不如趁此机会再进密室探一探,上次时间太短,没找出什么线索,这次把里面的卷宗仔细翻一遍,兴许会有别的收获。
打定主意,在请完安之后,卫茉支开了两个婢女,独自进了书房。
半月没来,书房里的摆设丝毫未动,看来薄湛最近不曾踏足此处,这个认知让卫茉稍微安心了些,她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拨动了机关,一阵摩抆声过后,密室再次向她敞开了大门,她走进去,翻开了那摞熟悉的案卷。
内容较上次并无不同,都是她看过的,但这次不同的是,她沉心静气地把细微末节都重新审视了一遍,在看到口供那页时,她忽然皱起了眉头。
案卷上记载了两份口供,皆是欧御史亲笔所书,内容却截然不同,第一份还在力证清白,第二份已经供认不讳,中间隔了十天,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卫茉捏着那两张轻薄的白纸,手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