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吉宗,明天……带我去见见那位老婆婆吧。”
……
翌日。
私塾下课后,家康已在私塾门口等着儿子。牵着儿子的手,让儿子领着自己去见一下那位也姓“沢田”的老妇人。
走在镇子的街道上,打量着四周。除了偶尔送儿子上下私塾,他一般不会到镇子上来的。没想到,几年间,西方文化对日本的渗透已经这么大了,连这个不算大的城镇都出现了不少来自西洋的商货。
与儿子边走边聊着,只是突然……
“那个,请问……您可是giotto.vong大人?”
一个带着迟疑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家康忽然浑身一颤。
“乔托。彭格列”……这个名字,十年没有用过也没有听过了啊……
但仅仅是一瞬间,家康便恢复了泰然自若,转过身,礼貌地答道:“giotto.vong……是谁?先生是认错人了吧。”
问话者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欧洲男子,穿着一身牧师服,大概是个传教士。这十多年来,涌入日本的传教士越来越多。
男子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就是欧洲最强黑手党彭格列家族那个传说中的创始人啊……啊,我小时候见过彭格列一世大人几面,只是觉得阁下跟那位大人感觉有些像……”
“彭格列家族……抱歉,我不是很了解,我已经在日本住了很多年了,对于欧洲的事情,知道的不是很多。”家康依旧保持着得体的浅笑。
男子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略带失望地叹了口气。
“也是……初代首领大人可是像神祗一样的人物啊……怎么也不会像……啊,不好意思,打扰了。”
家康仍是笑了笑,表示自己不介意。
对方想说什么,他明白的。毕竟他现在这副乡土农夫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黑手党boss。西装、衬衫、领带、皮鞋……这些对他而言都太遥远了。
况且,他已经年近四十,再加上西方人本就比东方人老化得快,如今的他看上去与普通的外国中年男人无异。无论是眼角滋长的鱼尾纹、越发粗糙的皮肤、还是发根出有变白迹象的头发,都无疑在昭示着他的衰老。
带着儿子继续向前走着,吉宗止不住好奇地问道:“父亲……刚刚那个大哥哥说的……崩锅裂……还有玛菲亚,是什么啊?”
“不知道诶,我也不是很懂……总之,那个大哥哥认错人啦。”
……
城镇一角,一个有些幽僻的宅子。
“婆婆,我带我父亲来了!”吉宗欢快地喊道。
“抱歉,打扰了。”家康亦不失礼仪。
只见屋中,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看上去已是年近八十。
老妇人衣着简朴,身子看起来也很瘦弱。
因为平时鲜少有人来拜访,所以老妇人也很有兴致地与父子二人交谈起来。
“老妇我啊本姓千叶,‘沢田’是我夫家的姓。我有两个儿子,只是……唉,和我老伴儿一样,都走得比我这个老太婆早。哦,对了,我还有一个小女儿。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嗯,五十多年前吧。我那小女儿啊,跟着一个驶往西洋的船队,去了那个叫什么……‘欧罗巴’的地方。结果,呵,在那儿认识了个洋人富商,然后就在那儿成家,不回来了……只能偶尔收到几封书信,只知道她生了个女儿,后来……又生了个儿子。只是在那之后……就再没寄回过信,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也始终都没见过我那外孙女和外孙。不过算算看,我那外孙女和外孙,现在应该也都早已为人父母了吧……唉,反正啊,现在,就剩老婆子我孤零零一个人咯。”
家康静静地听着,仿佛仅仅是在听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唠家常。
只是……温润的双眸中所蕴含的情绪,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懂。
……
辞别老妇人后,家康带着吉宗走在回家的路上,已是深夜。
通往乡村的小路有些泥泞,月光倾泻在一旁的溪流上,泛着粼粼的光亮,夜风也温柔地拂过溪边的芦苇丛。
“父亲,沢田婆婆她好可怜啊,一个家人都没有……一定很孤单吧。”吉宗抬起头来憋着小嘴说道。
牵着儿子的手,家康低下头来:“那……我们经常来照顾她,好不好?”
一个家人都没有,倒也未必……只是,那位老婆婆也许就是小家伙的曾外祖母这件事……他并不打算说。
“嗯,嗯,好。”吉宗点了点头。
“好孩子。呐,吉宗,又快到樱花开的时候了呢……今年,我们我们和沢田婆婆一起赏樱,好吗?”
在日本的这十年,每年春天,赏樱都是他必做的事。
不为别的什么,只因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雪夜,那个女子在他怀里轻声喃呢着的绯句。
“春已归去,樱花梭巡而开迟。”
只不过……樱花梭巡而开迟……迟不迟又如何……
毕竟年年赏樱的,不过是他的孤影罢了……
年年如此,几十年如是,直到他的肉体如那落樱一般归于尘土、灵魂束缚进指环中那无尽的长河……
1886年春
依旧是小乡村里的那个小院。
正是樱花盛开的时候,院子里这一季的风信子也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