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怜款款道来,却原来傅辛这两年已经借着贪腐案,削了不少爵位,其中有勋国公冯镰的亲族,亦有国公夫人冯氏的亲戚。穷亲戚来投奔,都是有往日情分的,国公府不能赶,只能暂时养下来。这白吃的人一多,加上冯镰这几年愈发喜欢排场,钱便有些撑不住了。
刚登基时,国库紧张,傅辛不得已,也只好放了些闲职官位,又设了些子虚乌有的名头,允许买卖。富商荣富华,人称荣六,出手惊人,直接买了个从二品的闲职,每天跟着上朝,其实什么心都不用操。人家不领奉禄,就盼着有个官当当,见见圣颜。
傅辛却是很喜欢荣六,渐渐地,发现这人虽没什么文化,做人却很有一套,在理财、农田之事上也颇懂,便开始让他领些差事干。荣六一步步混,如今已是从二品的户部尚书了。
恰逢冯氏做买卖,开铺子,结果赔大了,便打算卖儿子来补亏空。阮恭臣就不得已,娶了荣六的小女儿荣十八娘为妻,谁知娶进来了个祸害。十八娘爱财,爱权,手段高明,瞧不上冯氏那点儿小把戏,把冯氏难受得不行。
流珠乐了,道:“怪不得她连儿的钱都想沾。”顿了顿,她又想起那个大哥阮恭臣,“大哥儿还说什么不愿娶妻,看不上世间女子,临了娶了个十八娘,也不知算不算报应。”
阮恭臣现在看上去是个正经人物,少年时却也是个混世魔王。流珠小时候被他打过,还像对待犯人一般被用烙铁在脚上烫,差点儿成个瘸子。阮芸刚刚穿越成阮流珠时,据闻阮流珠是由大哥教习诗词时不小心坠入池塘,阮芸一直怀疑流珠是被阮恭臣推下水的。
兄妹两人如何会成这样,阮芸不清楚。但是流珠残存的恨意,还有脚底的烫疤,阮芸清楚得很。
闻得国公府不顺,这是一喜。可是紧接着,却是一忧。
傅辛忙于政事,见不了流珠,可他思念难耐,便想出了个办法。后宫之中空旷的很,没什么人,阮宜爱每日吃吃水果,逗逗孩子,看看坊间话本,日子也是无趣。
傅辛见她这样,便微笑着道:“爱爱的妹夫做了京官,你那小妹也跟着进京了。你闲的无趣,她夫君还没回京,说不定可以陪你说说话。”
阮宜爱眼睛一亮,娇娇地笑了。堂堂一个皇后,二十八岁了,生过六个孩子,模样却好似是个幼女,个头极矮,虽说确实肤白貌美,但那气质却未免太软糯了些,笑的时候微微抖着肩,还吐了吐舌头。
阮宜爱甜甜地说道:“妾出阁之前,与小妹十分要好。许多年过去,也不知小妹是否变了样子。不知小妹可否生子?嫁的郎君长什么样子?能做京官,必是个极出息的人罢?”
她天真纯稚,心性善良,只以为谁都与她十分要好。便是有人存心为难,有夫君护着,阮宜爱有什么可怕的?
她问的这些问题,傅辛一听,一点儿也不想回答,但还是强打精神,道:“没生孩子,但却帮着夫君买了个妾,那妾生了一儿一女。她嫁的那人,在她之前有娘子,还有个儿子。那儿子与爹关系不好,早早从军去了,只比你小妹小一岁。你妹夫寻常模样,比不上你夫君我。他看着粗壮老实,在带兵打仗上,勉强还算有那么点天分。”
阮宜爱眨着眼睛,听他细说,又吐了吐舌头,道:“都是妾的不是。当年小妹匆匆嫁人,妾忙着生孩子,一窝接着一窝,都没顾得上细问。只希望小妹不要怪妾。”
傅辛皱了皱眉,一笑,道:“这个窝字用的不好。又不是猪崽子,个个都是龙种。”
流珠的婚事是被冯氏和傅辛拖到了十九岁,宜爱却是傅辛求娶了几年,求到了十九岁。成亲九年,阮宜爱生了六个孩子,两男四女,但只有一男二女存活,活着的傅从仲如今十岁,却也是个病秧子。
究其原因,自然是傅辛搞的鬼。
傅辛不缺儿子,宜爱进门之前,傅辛的几个妾室还有已逝的嫡妻就给他生了不少儿子,宜爱进门之后,傅辛特地为了她,把婢妾一并放回娘家。但是,为了局势,傅辛需要阮宜爱给他生个儿子,一个就好,不用太多。
可怜阮宜爱以为枕边人待自己是真心实意,却不知道子嗣便是被他所害,妹妹也被他盯上纠缠,便连整个家族,都被他看做是砧板上的肉。
流珠听说宜爱想要自己进宫陪伴,立时便知道是傅辛的鬼主意。她心里有气,不肯乖乖就范,差人上街买了冰块,一个人关在房中,开始泡冰块澡。反正她本就被傅辛下了绝育的药,不必担心怀孕的问题。
来回折腾了两夜,流珠总算是如愿以偿,得了重感冒。她估摸着,这发烧怎么也得算是高烧,兴高采烈地对来催促的太监说自己染了重疾,怕给皇后过了病气,太监见大夫作证,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回宫禀报。
傅辛正被政事搞得焦头烂额,冲着底下人发脾气,听太监如是回报后,他却不怒反笑,摇了摇头,让太监去告知皇后。
流珠这是头一次希望病慢点儿好,也算是老天爷难得如她的愿,她这病拖拖拉拉,足足耗了半个月有余。待她病好,徐道甫也快回来了。整个京城张灯结彩,一来为的是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士,二来则是为了行将到来的乞巧节。
汴京人过节的兴致极大,从七月初一便开始采买乞巧物,做巧芽汤。这可不是什么中国情人节,若非要找个名号,更像是女儿节。女儿家乞求上苍,希望能求得穿针引线的贤惠本领,这是个女儿专属的、借机透风的节日。
流珠从前也喜欢过这个节日,但自打当年刚穿越来,在乞巧节看巧灯玩博戏的时候遇见了傅辛,这个节日,就变成阴影了。
流珠虽不愿过节,丫鬟们却拉着流珠过节,早早便开始准备巧果。尤其还没嫁人的丫鬟怜怜,乞巧乞得相当虔诚,看得流珠相当感慨,不由一笑,拉着小女儿如意跟着怜怜乞巧。
☆、第5章 可惜春残风雨又(一)
第五章
乞巧节当日,天还没亮,流珠被外头的喧哗声惊醒,刚揉了揉眼,便见着一个男人坐到了床边,周身汗味十分浓重,肯定是比不过傅辛那雅致的龙涎香,但流珠却远比闻见香气高兴。
她坐起身来,抬手要给远道归来的徐道甫宽衣,徐道甫却摆了摆手,平声道:“乏得不行了。且先让咱睡会儿。”
他说完,和衣倒下,呼呼大睡,鼾声如雷。流珠知他累了,并不介怀,小心绕过他的身子,穿衣走出门外,便见怜怜等仆人候在屋外。
四喜高兴地小声道:“郎君回来了,平安归来,这是喜事儿。对了,郎君还给娘子带了礼呢。”
怜怜承上礼一看,流珠有些哭笑不得。徐道甫出身农户,最是实在,竟在途径某地时买了大大小小几身袄,说是给娘子和孩子过冬时穿。那袄的颜色极为艳俗,若是流珠真穿了,只怕要惹人笑话。
尽管如此,流珠也觉得心里发暖,便亲自下厨,给郎君做些清粥小菜。她做的细心,待抬起头时,见天虽然亮了,月亮却还没完全下去,太阳隐隐出了头。她不由得微微一笑,避了下人,走到月下,学着那些丫鬟低声唱道:
“天皇皇,地皇皇,奴请七姐姐下天堂。不图你的针,不图你的线,光学你的七十二样好手段,便图个好姻缘。”
说罢,她拿了针线,开始穿针引线,可不知怎的,穿了半天,那线也进不到针眼里。流珠叹了口气,分了心神,谁知这一走神,线却穿了进去。
流珠心下稍安,回了房中,只等着郎君徐道甫醒来。可男人或许是赶路太累了,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流珠做的早膳是不能呈上来了的,一番心血只能自己吃了。
徐道甫醒来后,烧水洗了澡,人精神了许多,用午膳时狼吞虎咽,吃了几盘菜及好几个馒头。流珠笑道:“在军中怕是饿着了吧?以后会太平许多,便不会再挨饿了。”
徐道甫微微一笑,道:“大军中了埋伏,被困山中,弹尽粮绝之时,咱确实是饿坏了。同行的将士,有吃死人肉活下来的,我只是挖土,吃鞋,揭树皮。咱到底是人,杀人已是迫不得已,哪里能吃人呢?”
流珠听着,跟着喟叹一番。徐道甫看了看碗中的巧芽汤,又看了看丫鬟手中的乞巧之物,这才意识到是今日便是乞巧节,赶紧道:“这是娘子的节,可不能跟着我这个粗人,在家里面随意过了。走,咱们出门。我对这汴京并不熟悉,找家门都找了许久,幸而娘子是京中贵女,比我熟悉,不如带我转转?”
也就徐道甫当她是贵女了。
流珠拿轻罗小扇点了点他的额头,撒娇道:“那你可愿任儿打扮?”
徐道甫哈哈一笑:“愿意,愿意。不能丢了美娇娘的颜面。我必须扮成个俊郎君才行。”
徐道甫面容冷硬,并不符合时下审美。宋朝子民爱的是美男子,个子高,模样俊秀,耳朵旁还要别朵花儿。似傅辛那般别花,只能是人比花亮眼,徐道甫若是别了,就着实违和古怪。
好在流珠很会打扮,不一会儿,那个略显土气的武夫便显得儒雅了许多,连着岁数也看着年轻了。虽已三十有九,却好似才过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