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桃夭。
在那一天前,我没有奢望过, 自己居然能和他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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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我短暂童年的唯一印象, 是那个黑白的影壁,和那个惊才艳艳的少年。
影壁旁边有棵桔子树, 结的橘子皮薄味甜,若是有客人在秋天上门,家里的小厮都会打一些下来, 用牛皮纸袋子装着,作为伴手礼。
我就是在那里遇见他的。
那年,我七岁,刚到男女不同席的年纪, 但也不需顾及什么男女大防。家里头家风也不算是很严, 于是只要我高兴,就能在整个宅子里玩耍。
我记得那时候,我正在和婢女踢毽子, 毽子飞起来,挂到了树上。
婢女不比我大几岁,我们两个都是小矮个子,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情,要么全体自,要么去找身高一些的小厮, 总归都麻烦的紧。
我瘪了瘪嘴,有点想哭,忽然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喂”。
我抬起头, 看到树上坐了个人,左手还拿着橘子皮,而右手,则举着我的毽子。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打到他的脸上,留下几个大小不一的光斑,他冲着我笑,长长的凤眼眯起来,明明是小小的少年,却已经能窥见日后的风流。
他从树上跳下来,把毽子丢给我,说:“你就是这家的嫡小姐,叫李......什么?”
我好奇地打量着他,说:“对呀,我叫李舒,你叫什么呀?”
他笑着说:“我叫柳泽。”
我举起毽子,问他:“那,柳泽哥哥,你会踢毽子吗?”
他背着手,摇了摇头,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他瘦弱的身躯里,有种我看不大懂的、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气。
柳泽说:“我在等我父亲,若是让他看到我做这样不符合身份的事情,回家怕是要吃家法。”
我瘪了瘪嘴,说:“什么不符合身份,你看着也不比我大几岁,在那里打什么官腔?”
柳泽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了。他直直地看着我,说:“我不喜欢那个词?”
我有点被他预期中的认真吓到了,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什么?什么词?”
“官腔。”他说。
柳泽蹲了下来,看着我的眼睛。我发现他表情认真地时候,眼睛其实很大,而且睫毛很长——比寻常小姑娘还要长。
我在后面跌宕起伏的人生里,都一直铭记着他说的那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那句话对我而言,仿佛是一个预言,或者,一个诅咒。
柳泽说:“我不会做官。”
我问:“为什么?”
他说:“你会知道的——做官,不是什么好事。”
我那时候还不明白。
我甚至很生气——因为我为我的父亲骄傲。他是个好官,两袖清风,一心为民,政绩斐然。
于是我拿着毽子,跑开了。
但是不可否认,我对他依然是好奇的——或许也是因为外面一直有关于他的传闻,据说他自小就是神童,七岁就能作诗,且不属于琢磨此道一辈子的大家,现在已经进学,说不定以后会超过那个二十一岁成为进士的学子。
我甚至听到有丫头在窃窃私语,说,不知道有哪个姑娘这么幸运,日后能嫁给这位。
虽然他现在不过是个少年人,但显然前途不可限量,况且他出身名门世家,就算一无所成,也多的是想对他投怀送抱的姑娘。
我拨弄着毽子,心想,那个人不像是会把心放在同一个人身上的人。
我看人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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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段时间的记忆是模糊的。
我再有清晰的记忆时,已经是在万花楼中。负责带我的妈妈说,我全家的女人都被充作军女支了,只有我,被送了出来,虽说还是逃不开做女支子的命运,但是,总归比在大西北吃沙子的好。
我记得当时我哭得很惨,不停得叫娘。没有叫爹,或许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爹已经不在了。
我想,就像柳泽说得一样,做官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我逐渐认清了现实。我一个孤女,在外无亲无故,想要活下去,只能依托万花楼。
好在万花楼不仅仅是个青楼,它还有更为神秘的一面。
刚开始学那些技艺的日子很苦,苦到我逐渐忘记了过去。
某一天,我惊恐地发现,自己连爹娘的样子都记不大清楚了。
但是,莫名其妙的,我还记得柳泽的脸。
而且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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