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完颜康看那短剑,绿鲨皮金吞口,较唐括铉所用佩剑为短,自己现在握着倒是顺手。左手握鞘,右手将短剑拔出一截,正露出两个字:“郭靖?”

包惜弱忙道:“是的,你郭伯父的儿子,就叫郭靖。你们两个的名字,就是为了记住靖康之耻。”

完颜康将短剑回鞘,点点头,问道:“就这些?”靖康耻,犹未雪,儿子姓了完颜,这逻辑我给你满分。

包惜弱一窒,摒息答道:“是。”

“哦。”

包惜弱心跳得厉害,颤生地问:“康儿?你?你,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吗?”完颜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妈还想我问什么?”包惜弱设想过很多场景,儿子这样质问、那样抨击,最好也是冷淡相对。她是怕了这个儿子了,自打丘处机出现之后,儿子就让人生畏了起来。万没想到儿子问完了,一句为难的话都没说。

包惜弱瞪大了眼睛,泪珠在含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样子美极了。呆了半晌,才试探地说:“你……不生气?”

完颜康道:“生什么气?”包惜弱狐疑地看向儿子:“我……改嫁了……”完颜康道:“知道了。”包惜弱再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崩溃地哭着:“你骂我吧,我是个没用的妈……”完颜康将手帕递给她:“是吗?”

拜师之后,完颜康习武数载,内功无成,噎人的功夫却在与撒哈林的“喂招”中教学相长,一日千里。包惜弱被噎得哭不下去了,抆抆眼泪,问道:“你这么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呀?”早就意识到儿子心思难测,包惜弱放弃了关于他想法的任何揣摩,猜不如问。

完颜康反道:“我不该问吗?”包惜弱语塞。完颜康收起短剑:“这把短剑我拿去了,丘处机再来,我还给他。以后不要总往这里来了,想家了,我让人给你把外公家搬过来。”

包惜弱不敢应声,只管摇头。完颜康道:“妈,你总是将最该做、最该想的放到一边,却关心些鸡毛蒜皮。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一看外面呢?走出去,不好吗?”

包惜弱有些胆怯,猛然发觉儿子给她的压力已经与这陌生的金国参差仿佛了。让她离开这习惯的蜗牛壳,她又是不愿意的。包惜弱摇了摇头:“我……习惯啦。我本来侥幸偷生,现在这些荣华富贵,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还是这里让我安心。”

“我不安心,”完颜康平静地说,“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你还念着这里。被破砖烂瓦的囚室关一辈子。”包惜弱道:“这里不是牢房。你不明白的,我……”说到这里又咽了下去,难道要告诉儿子,她嫁了现在的丈夫,心里还有前夫?她自觉不妥,即时住了口。

完颜康道:“这里当然不是牢房,牢房建在你心上呢!若你不愿,丘处机再厉害,也不能强按着人在火坑底下不许往外爬。”对于只想过个小资生活的女人来说,没有完颜洪烈,杨铁心也是个坑好吧?不幸包惜弱从一个坑里又掉到了完颜洪烈这个更大的坑里了。现在又添了自己这个想造反的,好像也是在坑她。完颜康心虚了一下,暗道,这事儿可要处理得好了,万不可连累了她,至少要保她平安。

包惜弱道:“你爹不是火坑!他……我,我本就该守节的。”说着,又要哭了。

完颜康却冷下心肠来,对他道:“妈,你能告诉我,杀官军的不是反贼是什么吗?反贼还不是火坑?”他在赌,赌一个秀才家养大的女儿,她的价值取向与江湖豪客是不一样的。

他赌对了,包惜弱迷惘了:“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他……”

“他帮丘处机埋了尸首。还宋国的几个大内高手追查皇宫失窃的案子,也死在牛家村,也是他们帮忙埋的,还拿了赃物埋了,这个您不知道吧?良民不是这么个当法的!妈,你为什么不重大义而在乎小节?”

包惜弱对这个倒是有说法:“康儿,你嫌弃他是贼,我也没办法,他总是我的丈夫。你很聪敏,我说不过你,可是我不是什么大丈夫,大义我也无能为力,我能有的,只是小节罢了。我从小,就知道什么是……要从一而终。”

“我不在乎,”完颜康看了一她一眼,强调,“你是不是从一而终,我不在乎。此事本就不该在乎。什么狗屁倒灶的守贞全是shi!那都蒙人的,谁信谁就傻了。我要有个闺女,绝不会教她这种傻念头,她敢这样想,先打一顿再说。”

一刹那,包惜弱的表情变得很怪异,甚至有点扭曲:“什、什么?怎、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儿子的宽容,对她是一种救赎,只有解了这个套,她才能比较平静地想事情。完颜康很冷静地步步逼近。解完套,耸耸肩,平静地道:“其实大家都没怎么在乎过啊。你看,后周太祖凡四娶,四位夫人皆是寡妇再嫁。也没见哪个不长眼的跑到皇后跟前说三道四。”又举出了许多两宋名人的例子。

包惜弱惊道:“竟是这样吗?那这皇后怎么能这样?”

完颜康道:“书都在那里啦,你自己看嘛,问别人也行,反正不是我编来骗你的。至于这柴皇后,她侄儿继承了姑父的皇位,就是后周世宗柴荣。”

包惜弱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完颜康又是一记杀到:“妈,你已经是王妃了,知道王妃的想法么?”

包惜弱怔怔地问道:“什么?”

“万法一理。打个比方,若我有本事,人人都听我的,供我驱使,自是极好的。若我没本事,可又想人人都服侍我,不被别人抢走,怎么办呢?”

包惜弱跟着重复了一句:“怎么办?”

“给人身上带上枷锁是最蠢的办法,不但会让人反抗,还会束手束脚的做不好事情。那就给他们的脑子戴上枷锁,让他们觉得我再蠢再笨再对他们不起,他们也要听我的,不能跑,跑了就是他们不对。这样就行了,天下太平。古往今来,哪个当权的不是这样干的?给驴马的身上套上笼头,给人的心里套上笼头,只管驱使。不去管他是将车管到平坦大道上,还是赶下万丈深渊。国事如此,家事也如此。笼头是给别人的,我自己是不会往里面钻去的。”

第一步并不太困难。包惜弱现在身处上层社会,如果她十年来肯开眼看世界,早就能发现不同阶级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包惜弱能十年如一日地坚持邪教节烈观,令完颜康十分鄙视完颜洪烈——真把老婆当宠物养了!

包惜弱陷入了混乱,她毕竟识文解字,细细想来,完颜康说的,竟然都在理。这与她之前的认知又是矛盾的!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想不明白,又寻了书来看,依旧混乱。两种念头在心里不停地交织,竟不能分辨哪个对哪个错。

不得已,包惜弱委婉地问完颜洪烈。完颜洪烈大喜过望,他原本担心完颜康年少气盛,逼迫包惜弱,将她气坏。没想到居然能让包惜弱反思以往,真是向着我的好儿子!对我说话不客气全是他小孩子别扭,不好意思。并不知道完颜康这是要将亲妈撬走。等她看开了,不向着杨铁心,难道会向着你吗?

完颜洪烈假意对包惜弱道:“御下之道,确是有此一说,不可对外人道破。至于其他,我的学问浅,不如给你寻几个饱学之士解惑。就说是你关心康儿功课。”为包惜弱寻了几个想法开明的进士,隔帘问答,皆如完颜康所言。

就在完颜洪烈想趁热打铁的时候,宫中一纸诏令将他叫了过去:山东乱起,要他去议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你就快能从六王爷这里出师了。

主角的心里,只想把历史军事类进行到底,并不想走反派翻身剧情,所以不会主动去找丘处机等人的麻烦的。愿意周旋,是因为看不下去包惜弱被人拿神马失贞之类的傻逼理由说事。宋代寡妇改嫁例子不少,高层底层都有。拿这个说事真是有病!

包惜弱的问题从来不是寡妇改嫁(完颜洪烈告诉她杨铁心已经死了),而是嫁的对象有问题。当时她又在完颜洪烈的掌握之下,摆脱完颜洪烈对她来说太难了。完颜洪烈就是个巨坑。

第16章 细细聊

先帝时,种种义军就不曾断过反抗,再往前推一点,自从金国南下,就遇到过种种抵抗,上下已经习惯了。而让新君如此着急地将完颜洪烈召回宫里,足见这回的乱子不小。包惜弱听了,难得心中着慌,亲自来问完颜康:“康儿,是不是出大事了?”

完颜康道:“眼下还没有事的。”

包惜弱还是不太安心:“我的心跳得厉害。”

完颜康微笑道:“只要处置得宜,眼下不会出事。”

包惜弱道:“你在王府里长大,不到外面不知道,其实汉人对金人,心里恨得紧。”自从完颜康的身世说开了之后,包惜弱也能对完颜康说些以前不会讲的话了,也会就大事表达一下意思了。这样的改变并不很大,也仅限于与赵王府有关的大事,却足以令完颜康欣慰了。

完颜康笑道:“我知道的呀,谁要这么对我,我也是要反的。大金国,就要完了。”

自打金兵南下,种种反抗便不曾断过。打一开头,金兵杀人就不讲究,攻城掠地,杀,有人反抗连,没反抗的一起杀,心情不好了,还要杀。后来倒是有安抚的举措,可惜祸根已经种下了,安抚得还不及时不到位。女真人起初并不善治国,拿下偌大的土地之后不会经营。好在内部也有些精英,又吸纳了其他民族的一些能人,也不得不采取一些怀柔的策略,才稳住了形势。然而依旧带着傲慢,也没放弃压榨百姓。行军打仗还抽丁,更是雪上加霜。如何不反?

包惜弱吓了一跳,想要掩住他的口:“这样的话也能胡乱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