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洪七公道:“只要你说到做到,老叫花还有什么好说的?有什么老叫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你便说。”

完颜康道:“我与老先生说话,可不是为了说服您帮忙的。现在说第三件,我只是一说,办与不办,看您。我与您说话,可不是为了让您做判官来维护我。”

洪七公心道,主菜来了,打起精神来:“你且说来。”

*********************************

完颜康道:“当年的事情,老先生知道多少?”洪七公将丘处机所言复述一回,道:“他心里也懊悔得紧,该早些说明白的。”完颜康道:“您讲过了一个故事,我也给您讲几个。”

将包惜弱所述往事先说一回,仔细看洪七公的脸,见他在杨铁心留下妻子去追李萍时,面现不忍之色,心下微微点头。说到包惜弱被完颜洪烈所“救”时,又一皱眉。说完,问道:“如何?”

洪七公道:“你母亲也不容易,我说她改嫁错了人,现在也还这般说。然则当时情境,我也不能说七尺男儿没做好的事情,却要个弱女子引颈就戮去成全满门忠烈的名声。不过,我还是要说,你那个王爷很不对劲!”

完颜康微微一笑,竖起手掌,掌心向他,不让他说下去:“再听下一个故事。”

洪七公道:“好。”心中却想,原来他不是不在意这件事情,也是打听过了的。

完颜康又将完颜洪烈所述说了一遍,洪七公听得险些拿不住筷子,问道:“怎么能这么颠倒黑白?”完颜康反问道:“哪一句颠倒了?”洪七公皱眉道:“一句也没有,朝廷那群人,就是这么干事的,这个我信。然而这件事情太巧。老叫花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这点警觉还是有的,觉得不对的,终会应验。”

完颜康点头道:“不错。”

洪七公问道:“难道真有内情?”

完颜康又饮一杯酒,吐出一个酒嗝来,洪七公捉住酒壶道:“别喝啦。”完颜康摇头晃脑地:“别动,不喝说不出来。”提起壶来,衔着壶嘴灌了好大一口酒,酒液自唇角溢出他也不管,“砰”一声放下酒壶,缓声将真相说了出来。

洪七公听完,“啪”地一掌拍在桌上,四只碟子跳得老高,骂道:“无耻!禽兽!恩将仇报!”外面乌也紧张的脚步声响起,完颜康扬声道:“没事,且不用进来。”脚步声顿止。

洪七公忽然问道:“此事你又如何得知?”完颜康喝了酒,表情变得慢,没有让他看出端倪来,慢悠悠地道:“我猜的。”

洪七公瞋目:“这样也行吗?”完颜康低声道:“他教养我十四年,心里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何况我还看过剧本。洪七公冷静了下来,道:“若是凑巧,是两难,现在你还有什么好为难的?此人与你实有家仇!”

完颜康却不接话了,吐出一个酒嗝来,轻声道:“我爹、我妈、丘处机、我的猜测,都说啦,我家的事儿,就剩杨铁心没说啦。现在他不在这儿,您就权作杨铁心,好不好?您的功夫太高了,设若您在当时,只怕大家都不会出事。”

洪七公道:“你怎么又绕远啦?好,我便试上一试,权作我武艺低微。我若在当时,只怕也要去救义兄的遗孀,总不能让他血脉断绝的。便是被妻儿埋怨,我也是要做的。便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是在所不惜的。”

完颜康一点头:“若活了下来呢?”

洪七公叹道:“自然是要寻找妻儿啦。”

完颜康又问:“妻子带着孩子改嫁啦,见面又怎么说?”

洪七公道晃晃酒壶,里面一滴也没有了,拔了葫芦塞子,灌一大口酒,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看他们过得好不好,过得不好,是我的过错,自然有力出力。若过得好时,还有什么说的?道个歉,走开就是。妈的!有家室拖累就是麻烦,娇滴滴的女人是加倍的麻烦,所以老叫花才不讨老婆。”

完颜康道:“天下人都是您这般想就好了。您现在再来听我说一说?”

“好。”

完颜康道:“十几年了,我只从您这里听到了一句说我妈也不容易的。若我有个女儿,被人这般对待,杀了他们全家都不解恨!这样的女婿再敢找上门来指责我的女儿,我必请他去死。”

洪七公严肃地道:“丘处机是性子急了,亏得没有酿成大错,他是出于义愤。你若怪他,他也不会与你计较。但是你不该将亲生父亲想得太坏。老叫花若是先对人不起,绝不会再要别人做些什么。”

完颜康道:“对我们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赵匡胤是自己穿上龙袍的吗?”

这话说得太诛心,洪七公心里一阵地不舒服。他的主意很正,没被带歪,道:“你不该将人想得太坏。天下总有义士的!老叫花现在知道了,便作这个保又如何?你这小朋友长这么大也很不容易,我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心道,你镇日在金国那些勾心地角的地方长大,并不知道侠士坦荡,有这样的顾虑也不算很过份,我给你打消顾虑就是。

完颜康抚掌大笑:“您真是好人,我也再跟您说点实话。乌也~师叔~~~”

乌也守在外面,被他这扯着嗓子的一嚎,担心得要命,赶紧进来。却见完颜康一身白色丝衣,可怜兮兮地垂着头,盘坐在垫子上,头发也有点散了。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带点撒娇地说:“酒没了。”

乌也半蹲下来,忧虑地道:“你喝得不少啦。”

完颜康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撅起了嘴,俊挺的鼻子皱着,缓缓地转过头去,将委屈的目光盯在洪七公面前的酒杯上,又移到他的脸上。再委委屈屈地又看乌也一眼。

洪七公:=囗=!你这是在坑我吗?老叫花也喝了酒,是你斟给我的!我也没喝你许多,你自己还灌了好多呢!

万没想到,乌也的忧虑变成了感激,趁着取空壶的机会,小声对他道:“老爷子您多担待,我这就拿酒来,您千万让我们小王爷少喝一点。”

洪七公:=囗=!笨蛋你回来,你被骗了啊!

乌也脚步轻快地又送了一壶酒来,往洪七公手边放了一放,笑得很热切:“老爷子,请。呀,小菜快用完了?我再去弄点小菜来。”说着,指挥撤去残肴,重整新馔。

洪七公目瞪口呆.jpg.

******************

侍从上完菜跟着乌也走了,完颜康全没了委屈样儿,笑吟吟地问:“如何?”

洪七公怒道:“你耍诈坑害老叫花抢你的酒喝?!你的出息呢?”

完颜康断然否认:“非也非也,我师叔可感激你了,你这般多喝,我就少喝,对我身体好。你明明在他们心里做了好事,为什么要生气?”

洪七公道:“我要心疼你,自然会拦在前头,用不着你这般耍心眼儿。”

“那我换个说法,您反金吗?”

洪七公果断地道:“这是自然。”

完颜康道:“若是有人说,为了抗金,须得你将本门绝学如数交出,让兵士修习,否则就是不爱国,就是私心太重,你如何想?”

洪七公心中若有所感,沉吟了一下道:“这个,若是真的能……倒也……不是不能商议的。”

完颜康问出这个问题,乃是想令他有所触动,不意他为人这般坦荡,并不一口回绝,心里也是佩服得紧。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还追逼问了一句:“不给商议的机会,让所有习武的人都这般呢?否则就是不够坦荡、因私害公?”

洪七公至些已经全明白了:“独门绝学,那是习武人的身家性命,要他们全交出来,唉,便是我也做不到。”

完颜康道:“有人受了灾,我出一百两银子,不会嘲笑那只拿出一两银子的人小气,更加不会骂他为富不仁,便是一文不出的,我也不会苛责他。有人出一千两银子,我敬佩他,不会说他是个傻子,有钱不会自己花。旁人也没资格说‘你有那许多钱,为何只出一百两?该将你的家资拿出一半来才是。’他只能出自己的钱,将手伸到旁人钱袋里的,是贼,破门而入逼人拿出钱来的,是强盗。不管手里拿的是刀剑,还是仁义。你做大侠,也须得容得下别人不做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