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洪烈却冷静了下来:“准备是要准备的,却不要做得太明显。记着,不要硬顶,他说跟西夏接着打,你也不要争,说要扣下西夏使者,你也不要说放。让他扣,你再营救就是了。要是连你也扣下了,那就不好了。他们父子相争,与咱们有什么相干?你我父子齐心便好。”
说完,瞥了斫答一眼。完颜康对他了摇头,对斫答道:“你要走不脱,只管跟着陈娘子。”
这才匆匆入宫去。
连夜入宫,门口遇到了徒单衡,才知悉了事情的原委,也是目瞪口呆。如今宋、金、夏三国,这是进入了比烂阶段了吗?徒单衡道:“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我小的时候……”大家小的时候,金主还是太子,只是在完颜洪烈的衬托下显得不那么机敏而已,万事循礼,虽然平庸,但不失稳妥。可不知道为什么,自打他做了皇帝,画风就开始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完颜康家事没理会清楚,国事又来烦恼,低声问:“那么,议和的事情,不会再变了吧?”
徒单衡咬牙切齿:“太子都这个样子,再变卦,可真是……”完颜康有点担心他会直接说要造反。
里面太子妃亲自出来将二人叫了进去:“忽都也来了?快些进来,你哥哥正盼着你呢,他有话要吩咐。不管说什么,你好歹都答应了吧,至少让他睡这一个安稳觉。”
完颜康低声道:“嫂子放心。御医怎么讲的?”
“郁结于心,却又不爱惜身体,心血损耗太剧……宫里什么药没有?千年人参吊着都……”
完颜康道:“我去看看。”
进去一看,太子面黄肌瘦,完颜康倒是面如冠玉,其瘦并不比太子好多少。难兄难弟,大眼瞪小眼,吴王胆战心惊地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话快些说,说完都歇息了吧。”
太子问道:“阿衡都与你讲了吗?”
完颜康道:“那个不急。”上前握住他的手,细细摸一把脉。太子这损耗,倒好像与被掠往西夏为奴做苦役的人有些相似了。缓缓渡了一丝真心过去,在太子周身游走,助他疏通血脉。
太子妃与吴王、徒单衡等都围观,只见太子面色渐渐回了些红润。太子妃大喜,又忙掩住了口,生恐打扰了他。太子从未修习内力,真气渡去十分生涩,许久方转完一周天。太子张开口来,又吐一口血,颜色颇深。
太子妃与吴王大惊,徒单衡却喜动颜色:“成了。”太子妃问道:“这?”
“郁结于心,吐出这一口淤血来,总是好的。”
太子却收回了手:“成啦,够咱们说话的就行了。”将几人都嘱咐一回,要他们务必保证这一次议和的成功。最后却留下了完颜康:“你我兄弟,好久没有认真说说话啦。与我同榻而眠吧。”
完颜康道:“好。”
太子妃等亦觉得有他在,太子纵有一些不好,再渡点真气就能救回来也是很好的。太子妃急去命人准备被褥,又给完颜康准备衣服之类。不多时,室内便只剩他们二人了。
太子命完颜康与他并头而卧,低声道:“忽都,我总有些预感,怕是要不行了。”
完颜康道:“不要说胡话。”说着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与阿衡自幼相识,很小的时候以为大金国天下第一,不日吞宋并夏,一统宇内。读书后才知道,大金国的麻烦也很多。三、五年前,我还觉得可以勉力一试。到如今,殚精竭力竟有无力回天之感……”
完颜康默然。
太子道:“我尽力了,成与不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来,是天不让我成。翌日若有万一,求你……”
完颜康以为他这般说是要自己保扶江山做个忠臣,不想太子接下来却说:“效仿耶律大石。”
完颜康懵逼.jpg.
第63章 麻烦事
贼人胆虚。
对于金国来说,完颜康恰恰是个怀有异心的“贼人”。太子一句话,直戳了他内心最敏感的地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保持住了“完颜康”听到这句话时该有的状态。
“你说这个话干嘛?国事不好,尽力将它做好就是了,何必咒自己?”说着,也有点感伤了起来,“哥,你别逗我了。这话说出来,你想让我接什么话呢?又让我如何自处呢?”
太子笑了,笑容里透着一丝认命的味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的弟弟我知道,我的父亲我更了解。你总知道耶律阿果(天祚帝)是怎么死的吧?嗯?”
“嗯,海陵庶人召他和赵桓(宋钦宗)打马球,摔死的。”
太子嗤笑一声:“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打马球摔死?你以为他们愿意吗?这就是亡国之君的下场!”
完颜康不作声,不知道太子忽然说这些话是个什么意思。太子也没有卖关子的想法,抓紧时间对他说:“宋人一统中原,灭国无算,嘲笑别人奢侈不能守业、唯知吟风弄月作诗作词、妻女为人所掳的时候,是万万想不到这些事情自己的子孙会将这些都经历一遍的。”
完颜康哑然,太子平时看起来挺厚道的一个人,开起嘲讽来这功夫比自己强多了。
太子说这些,却又全然不是为了嘲讽于谁,只是就事论事:“太祖太宗创业之时,做过的事情也不少呵。一旦有失,子孙无噍类。都说蒙古人如何残暴,你我兄弟关起门来说话,辽人、夏人、我们,起家时哪个比他好多少?便是宋人,礼仪文章做足,于无人处也未必全是慈悲嘴脸!”
这么明白的一个人,偏偏生在这么一个时候,头上还顶着那样一个爹。完颜康心里一阵唏嘘。
太子并不需要他在这个时候表白什么忠心,继续说道:“今天你们看我昏迷,我却自觉前所未有的明白,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总要想一个后路,”说着苦笑了一下,“后路若是那么容易寻,便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哭哭啼啼地说‘莫生帝王家’了。”数年来殚精竭虑,今天金主的表现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太子也撑不住了。子不言父过,不好批判,就只好撑着最后一点理智,想想办法了。
完颜康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哥,你想的办法就是……让我跑?”
太子道:“忽都,我看着你长大,也教过你做事,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须玩什么把戏,也不是在敲打你,是在与你商议事情呢。”
“这话就更奇怪了,”完颜康喃喃地说,“这种事情,哪怕不好跟圣上讲,也该跟二哥说。要不,还有阿衡呢。他们与你相处更久,更加可信。”
“他们都不成的,阿爹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至于二弟,他不过与那个李德旺参差仿佛,也难成事。阿衡有锐气,却又太过锐利了。忽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还是,你想做别人展现宽宏大量的牌坊吗?想想赵桓与耶律阿果。”
完颜康打了一个哆嗦:“我宁可拼上一条命,拉他们一起死。”
太子道:“都说千古艰难唯一死,其实活着才艰难。忽都,活下去,哪怕逃跑,尽力带着大伙儿活下去。不要看别人脸色,保全完颜氏的血脉。完颜氏的祭祀,还是自家子孙做来得好。不要南下,往北回老家,或是往西,去西域。”
完颜康轻声道:“总不至于满门俱灭的。”
太子道:“如何不至于?事已至此,不做最坏的打算,还要‘打算’二字做什么?”说着,在被底握住了完颜康的手,“忽都,答应我!”
他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潮红,眼睛透出瘆人的光亮来,完颜康道:“好。”反手挣开,给太子渡了一点真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