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方法并不复杂,给予一定的信任、在待遇上一碗水端平。同时,遴选了契丹人里强壮者加入自己的亲军。废除了先前在政策上对着契丹人隐含的不公平待遇,比如武器装备等等。这些事情不是一步到位的,而是一步步推进。有耶律阿旺、斫答等先附者的优待作为典型,接下来按照各人的归附程度,依次普及这种待遇。
好比在兔子面前吊了根青菜,引着往前走。这样更容易在心理上一层一层地加深印象,直到同化。
耶律留哥看在心里,再思忖他对付蒙古人的绝户计,知晓他是个有意做大事的人。更因汴京之令不能行于上京路,蒙古人那里,现在除了许诺,也无法给予他比完颜康更多的东西了。终于下定决心,将长子送到完颜康那里,充作护卫。
完颜康笑纳了他的好意,权授他万户之职,予与他长子校尉的职衔。尔后命他统领一部契丹部众,并不指派心腹监视。耶律留哥心道:他果然是有做大事的度量。若能一以贯之,跟着他倒也不赖。只盼不要过河拆桥,打下江山之后,又抬高女真人,压抑我等才好。
底下人心思各异,完颜康心知肚明,契丹等族觉得受了委屈,女真人如果不比别人好那么一点,也会有些不开心。这一碗水,不太好端平。眼下有个取巧的地方,便是外面有蒙古人的压力,套句政治课本的说法,容易将国内矛盾转移。
安顿好上京路,完颜康心里还有些遗憾:可用之文官略少。这也与他一路走官职的路子上来有关,一路打上来,原本身边的小校,只要不蠢到家、不运气差到上阵就死,也都磨炼出来了。不能独当一面,也能很好地执行命令。他还拣了不少有潜少的人。
相反,治国文官人数就不多。到了上京路,为了方便管理,将上京路抓到手里,整个上京路也是经过清洗整肃了的。“如果阿衡在就好了,虽然脾气不好了一些,这些年多少也历练出来了,纵眼下未成宰相之材,管一上京路还是可以的嘛……”
完颜康感慨着,又不能现在去抢人,只好从新开始培养,设立学校,通行的文本却是汉字。各族或有抗议者,却有更多的有识之士暗叹:元帅其志不小,若有心上京路,必须强令学习汉字?必是有志天下,南方繁华之地,嘿嘿。
处置完这些,完颜康才带着斫答、耶律留哥长子薛阇等人绕路南下,想在岐国公主入蒙之前,见她一面。岐国公主行进的路线对完颜康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完颜康提前数日,带着一干人等先到了西京大同府,少不得又编了一个身份——真的有户籍的身份。
薛阇有点惊讶地听他说:“我便叫张远,因山东动乱离家出逃的。家境还算殷实,读过几年书,也习些枪棒……”又给所有人都编了身份。拿着除了身份,其他全是真的、金国官方发的路引,一路到了大同府驿馆附近住下。
公主车驾入城当夜,完颜康重施故技,一身青衣,孤身闪入岐国公主入住的驿馆,将公主房内值夜宫女点了睡穴。岐国公主才放下头发,一手撑腮,对着灯芯发呆。完颜康轻声道:“阿姐。”
岐国公主吓了一跳,却没有尖叫,猛然转过头来而已。待分辨清楚是他,双手捂胸,低低地问:“忽都?你来做什么?”
完颜康道:“看看你。嗯……阿姐,你是真的……愿意的吗?”
岐国公主心跳渐稳,并不看他,低着头道:“别为我费心了。你的心意我知道,我承你的情。可是……”语音一顿,抬起头来,轻轻地、坚定地道,“忽都,我们都长大了,再不是小时候了。小的时候,你想做什么,总能如愿,长大之后,却该知道,有些事情,哪怕你想得很好,终敌不过现实。”
“只要你不愿意,我现在就带你走。”
“那我可就对不起养育我的父母了,”岐国公主摇了摇头,“来,我再给你梳一回头。”
将完颜康拉到了妆台前,取了柄着凤衔牡丹纹的梳子来,将他头发打散,认认真真,一下下地梳理着,口里道:“我虽然不知道朝廷大事,你和阿爹之间,多少也是听说过的,这样下去可不行。国事烦心,阿爹也苦恼得紧……我知道,好些人都觉得阿爹这个皇帝做得不好,可毕竟是我的父亲,我身体发肤受之于他,衣食住行源自于他。他要我做什么,我是不能说不的。你听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你觉得别人这样做就好,别人也会这般想的。我是公主,就做公主该做的事情。你是王子,想做什么,我也不拦你。我总记得你保下了中都,保下了娘娘们,也护下了我们姐妹。这份恩情,这辈子怕是没法回报了,也就给你梳一回头吧。”
头发慢慢地梳好了,将自己妆匣内一枚玉簪换了完颜康头上的发簪,岐国公主向镜子一看,道:“这么俊的小伙儿,不知道哪家姑娘有福了。你娶媳妇的时候,我怕是看不到了,”翻出一对玉佩来交给完颜康,“知道你什么也不缺,这是我的心意,拿着吧。”
完颜康将一双对佩握在掌心,轻声道:“那么,我接你回来,好不好?”
岐国公主道:“我除了做公主,别的什么也不会做。不到那一天,我什么旁的事儿也不该做。你要真想做什么,就去看看大哥吧,你们都好了,我才能好。公主何其多也,不和亲,也未必顺心,不是么?铁木真一代枭雄,总不会给我气受。如今你要我逃,我唯死而已,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的心。”说眷,拿换下来的簪子尖儿轻轻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完颜康默,如果给他几年时间,或许能够……
岐国公主含泪笑道:“去吧,别惊动了别人。看大哥前,先跟他说一声,别叫别人知道了,朝里恨你的人可不少呢。朝是议我的陪嫁,最终阿爹还是心疼大哥,不想叫他担心,都依了你。你送来的珠玉绸缎,大哥怕爹生气,也都悄悄给我带上了。忽都,我小时候读书,并不解《述志令》,只以为人心多变。现在才明白了一点,纵阿爹不能让人满意,总还有大哥的。你……好自为之。”
完颜康情知这件事情上,必将令这位姑娘失望,此时却不忍对她讲实话,含糊点头:“我这便想办法见大哥一面。”太子还能支持多久,谁都不知道,不见一面,心中难安。
岐国公主笑容舒展了开来:“这就好,更深露重,快些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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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翻身而出,袍袖在身后轻摆,将窗子轻轻挥上。次日,便下令往汴京去。斫答等人早见识到他这个性,并没有一个劝阻的,唯薛阇新至,虽小心谨慎,毕竟年轻,忍不住劝道:“元帅,朝廷并无宣召,元帅孤身前往,恐有不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再者,上京路还等您回去呢。”
完颜康笑道:“不是这样,我是回不了汴京,见不到太子的。”至于上京路,自己离开,就是想看有什么人会跳出来。哪怕有人跳出来,自己的兵马在那里,可靠的心腹领着呢。他们足以支撑到自己回去。
薛阇一怔:“这?”
“朝廷会放心我领兵过去吗?”
“……”
完颜康挥出一掌,庭内碗口粗一棵树从中折断,完颜康叹道:“想把我留下来,也要有那个能耐才行啊。咱们速去速回就是。”你们又忘了这是一本武侠小说了吗?
薛阇心道:阿爹送我一你身边,你便是去送死,我也跟你去就是了。不过看你这个样子,好像也没什么人能弄死你啊。
再没有有异议的人,一行人即刻动身,到达汴京的时候,正遇到一件“盛事”——废立。纥石烈执中终于下定决心,趁着仆散安贞领兵在外,完颜康闭门于上京路的时候,欲废金主、太子,立吴王。
完颜康躬逢其盛,一时感慨万千:“他有多想不开?”纥石烈执中大概是真不知道,这是一本武侠小说。
第89章 再一转
废立的念头在纥石烈执中心里盘旋许久了。
野狐岭丧师辱国,朝野惊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人情涌动,换个皇帝并不会让大家觉得不可饶恕。
再不行废立之事就来不及了,等完颜康这个仇人成了气候,自己就得做他的刀下鬼。现在的皇帝虽然怂了点,但是享国日久,大家都熟悉他了,估计很多人不会眼看着他做傀儡,不如换一个。
他心里,很有些自立为帝的念头。凡事讲个气运,大金国的国运眼看是要完蛋了,我为何不可?今时今日,动这个念头的非止他一个人。金国却有自己的忠臣,朝廷中也有不看好他的大臣,两相比较,他比金主还烂,便不想奉他为主。有人劝他“你如今称帝,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会落人口实被群起而攻,恐怕这皇帝也做不久。”
纥石烈执中思忖再三,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转而打起另立新君的主意来。太子是不行的,这人太有主意,不如换他弟弟吴王。这人怂倒是不太怂,但是年轻,看起来好控制。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何其快哉?再对付完颜康,岂非手到擒来?
正好,野狐岭大败,又弃中都而逃,而送女和亲。金主的威望降到了历史新低,完颜康并不搭理金主,也不会来勤王。自己正在汴京,天时地利,此时不做,更待何时?仆散安贞率大军在外,汴京防卫其实很虚弱。等仆散安贞想回头,木已成舟,新皇帝依旧是姓完颜的,老皇帝也被杀了,仆散安贞也是回天乏力。
根本没想到完颜康会跑到汴京来,还是偷跑的!
一方诸侯,抛下大军与政务,微服匿名出行,跑到有敌意的地盘上,这种事情书上记载的都是有数的,一个巴掌数得完。何况上京路这么远!
纥石烈执中打的主意,原是仗着完颜康大军离得远,等他知晓了,事情早已确定,他也能借着大义名分,调兵遣将去讨伐。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纥石烈执中派兵进攻宫城,宫内不开门,他便堆柴于门外,烧开了宫门。因这一阻,耗时便久,完颜康离汴京还有数里,便远远看到城内有火光黑烟冲出。城内百姓因宫变惊惶失措,便利者携家带口,只带细软出逃。
城外三里的官道上,完颜康遇到了又一波逃难出城的百姓。斫答纵马挡在他的面前,俯下身揪住一个细瘦的中年男子:“这位官人,劳驾问一下,您这是怎么了?”
男子挣扎着想脱身,却挣不脱他铁钳一样的手掌,只得无奈地道:“小官人要进城?我劝你还是等上一等吧,城里乱着呢。纥石烈大人在围攻宫城,要废掉圣上,正放火烧门。我们还算逃得慢的,有脚步快的早走了。”
斫答手一松,回望完颜康。完颜康一点头:“走!进城!”
别人都出城,只有他们是进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过的逆行队伍被人流冲得七零八落。完颜康见状,收束随行者,吩咐道:“结阵!”又命大喊来勤王。一结阵,冲击力便强了许多,对面来的都是百姓,斫答与薛阇等将暗藏的马刀一抽,刀光闪亮。一位老妇人惊叫一声:“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