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丫鬟伺候着洗漱完,安岚突然想起,今日正好是月头,她要去城中开的当铺查看账目,顺便拿回掌柜搜罗到的消息。为了方便和掩人耳目,她如往常一般换了男装出门。
走进当铺时才过清晨,店里还十分冷清,安岚刚唤了一声掌柜,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从里间传来,收到掌柜意味深长的一瞥,顿时又惊又喜,小跑过去推门喊道:“阿元哥哥!”
当铺的里间十分简陋,李儋元正坐在冷硬的板凳上,满脸不快地托着腮,听见这声喊,紧绷的脸颊才牵起浅浅的笑容,抬眸道:“总算没把我给忘了。”
安岚已经足足几个月没见到李儋元,这时激动的眼里都泛起波光,可看他穿得单薄,屋内又未烧火炉取暖,气得把掌柜叫来说了一通,让他赶紧拿炭炉过来,可现在还没到秋天,店里根本没备着火炭,掌柜急得抓耳挠腮,最后只得建议道:“柜台那里有件新当的狐裘,也是王府里偷偷送来的好东西,要不,先给这位公子披上。”
安岚还未回话,李儋元已经不满地挑眉道:“你让我用别人穿过的狐裘!”
他不想看见安岚为难的模样,懒懒冲她招手道:“你坐我身边,靠在一起不就暖和了。”
安岚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便搬了张凳子挨着他,又让店里的伙计给他烧了壶热茶暖手,转身时胳膊抆着旁边那人的肩膀滑过,李儋元隔着薄薄的衣料,感觉到自她身上传来的温度,忍不住低头浅笑,竟真觉得身上暖了不少。
看见李儋元手捧起热茶,脸上总算不那么苍白,安岚才终于松了口气,问:“阿元哥哥,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她回府后,经常和李儋元书信往来,特地在信里告诉过他,自己已经和这里的掌柜交代过,如果想要见她,可以来当铺找她。但她每次怀揣着希望走进当铺,却次次都失望而归。这次见到他虽然欢喜,可又怕是出了什么急事,忍不住担心起来。
李儋元垂眸盯着杯中青绿的茶汤,淡淡道:“听说你进宫了?”
安岚一怔,随后点了点头道:“嗯,昨天就回来了。”
她的声音还是如同他记忆中一般软糯,李儋元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不停摩挲着粗胚烧成的茶杯,手指都有些发疼。自从听说安岚也在太后的邀请之列,他便辗转反侧,整夜不得安眠,蒋公公怕他思虑过深,引发旧疾,便催着他来见她,有什么事亲自问一问就好。
可是真的见了面,他却不知该怎么问,问她有没有见到豫王,或是遇上了别的什么意中人吗?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向她问这样的话。
安岚久久未听见他出声,自己却突然想明白了过来,连忙道:“三殿下想问豫王的事吗?”在她心中,早把李儋元当作最为信任的人,于是将那天的事大概说了一遍,直到说到墙后相见,她不好意思说得太细,只提了句豫王邀请她去国子监听学的事。
李儋元的手微微一抖,故作镇定道:“你想去吗?”
安岚一脸殷切地点头:“我想去,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能有更广的眼界,长更多的学识。”
李儋元冷冷一哂:“那你准备怎么进去?”
第31章 黄雀
“那你准备怎么去?”
一句话, 便安岚犯了难,手托着腮边想道:虽然得了豫王一句承诺,可他毕竟只是受邀筵讲,而国子监是本朝最高学府,入学考核严苛, 怎么会轻易让女子入学。
李儋元久久未听她出声, 转过头去瞧, 只见少女粉嫩的唇瓣快撅成樱桃核,柳叶似的细眉拧在一处, 看起来煞是苦恼。他用指尖在桌案上轻叩, 挣扎了一番还是不忍,出声道:“我有办法让你进去。”
“真的!”快拧成苦瓜的漂亮脸蛋霎时变了颗甘甜饱满的柑橘, 水汪汪的眼眸亮起, 问:“是什么办法呢?”
李儋元将她从头到脚扫了眼, 故意摇头道:“可惜不像, 还是不太像……”
安岚被他卖关子的模样气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杯, 温热的指腹从他掌心滑过, 痒痒的,像羽毛扫过心扉, 李儋元捏紧了掌心,不紧不慢地笑道:“这样, 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便帮你这一次。”
“好啊。”
见安岚想也不想一口应了下来, 李儋元愣了一瞬,又斜眼道:“答应的这么快,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安岚却不答话,光用一双盛满流光的杏眸盯着他笑,只一会,李儋元便懊恼撇开头:这丫头就是吃准了他不忍坑她,每次被她一哭就慌了神,还敢强取豪夺不成。
他越想越觉得憋闷,沉着脸手按在桌沿,许久没有开口。安岚等着不耐烦,凑到他耳边用小时候惯常的撒娇语气道:“阿元哥哥,就帮我这一次吧,让我做什么都行。”
少女的馨香混着热气,猝不及防地扑到耳垂上,李儋元乍然起了身热汗,全身像被人扔进热火堆中炙烤,腾地站起掩饰耳根涌上的红潮。安岚被吓了一跳,连忙也站起问:“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呀,脸都红了呢……”
以往李儋元犯病时,脸颊经常会染上病态的红,她生怕他是被冻坏了,急着想靠过去给他取暖,谁知她越靠,他越要躲,始终拿背对着她,嗓音都有些粗哑道:“没事,你别过来了。”
安岚皱起眉:这是什么意思,好像她是什么蛇蝎毒物一样!心头一阵不快,索性故作按着胸口哀怨地叹道:“这才分开不到半年,阿元哥哥就避我避成这样,再过上一阵子,就算当面撞见了也当不认识呢!”
李儋元明白她是故意作态,转过头一脸无奈地瞪着她道:“行了行了,就算不认识我亲爹,也不敢当不认识你。”
安岚捂着脸一阵偷笑,然后放下手问道:“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法子?”
李儋元撩袍一坐,终于定下神来道:“我母妃娘家有一位哥哥,在翰林院做编修,他有个儿子,叫做沈晋,论出身也有资格入学国子监。可他这人……”
“他怎么了?”
“他这人有些怪癖,曾被人看见在醉月阁……扮作女装饮酒起舞。据说我那位舅舅被气得要死,将他关在房里打了半个时辰,可他偏不悔改,他爹觉得丢人,渐渐也就不让他出门与人交际,所以就算有人听过他的名字,也不大会记得他的样子。”
安岚知道醉月阁是京城着名的狎妓之处,许多士族子弟都爱去那处寻欢,这位沈晋沈公子竟敢在醉月楼当众扮作女装,也算是个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之人。
可她很快就领会过来他的意思:“你想让我扮成你那个表弟沈晋进国子监?”
李儋元点头道:“凭着我的关系,这件事应该不太难办。不过,你要彻底扮成个男人,虽然是有女儿心的男人,也还得下些功夫。”
安岚立即想起那位骗了战场所有人的女将军姜涯,伪装原本就是姜氏的绝技,也许在母亲给她留下的书籍里,能找到些诀窍。她心里记挂着庄子里的那些书,忍不住就想往外跑,这时又听李儋元道:“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一件事。”
可安岚不管怎么追问,李儋元也始终没说出到底是什么要求,只说先欠着,让他慢慢再想,安岚记挂着国子监入学之事,也懒得再多想,反正她也不信李儋元能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这一趟当铺之行收获颇丰,安岚在琼芝的掩护下悄悄回了府,正准备换回平时的装扮,突然发现房里好像有些不对劲。恰好这时肖淮在外求见,连忙整理好了衣服让他进来。
安岚回府后,就让谢侯爷把肖淮升职成为护院首领,负责侯府的所有守卫。可肖淮只要有空闲时,还是会在她房外守着,自她五岁那年在桃林许他做了自己的护卫,这件事便仿佛成了种习惯,许多年都未曾变过。
肖淮走进门,轻捏着拳附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安岚眸色一冷,将桌上明显变了位置的笔架往旁一推道:“你确定,是她买通的人?”
肖淮点头,继续低声道:“那个婆子以前不是收拾这边院子的,今天突然过来清扫,我觉得她面生就偷偷藏起来,果然看见她趁人不备进了你的房间……”
“然后呢……”安岚蹙起眉追问道。
“我不知道她的来意,不想打草惊蛇,就在窗外监视,她好像只是想找什么东西,很小心地翻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她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