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1 / 2)

八岁那年,她跟着母亲去宫里陪太后,觉得无聊便一个人在外闲逛,谁知竟不小心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个内侍想要问路,但越急越说不出连贯的词,眼看那内侍露出嫌弃的表情,鼻子一酸就哭了出来。幸好那里正是三皇子的寝宫,她还记得他走过来,用眸子看着她说:“你不用怕,慢慢说,你究竟要去哪儿?”

那一年李儋元十岁,宫里都传他生了重病,成帝又刻意疏远了他的母亲沈妃,檀云殿几乎成了座冷宫。钟毓秀觉得他一个人怪可怜的,只要陪母亲进宫就会偷偷溜去找他玩,虽然他对她的态度总是淡淡的,却是唯一一个不因她的结巴而取笑或是同情之人,有次见她因口疾而暗自神伤,便摇头道:“不过小小缺憾,又不是生死大事,有什么可难过的。”

那时钟毓秀突然觉得,相比他那样的不治之症,自己为了口吃而自卑实在显得矫情,渐渐的,也就变得开朗起来。后来她便暗暗立誓,等她长大了一定要嫁给这位哥哥,好好照顾他,让他能活很久很久。可十二岁后,她再也没在宫里见到三皇子,听说他搬去了宫外的别苑,为此她还偷偷哭了好几次。

可那天在宫宴上,这段藏了许久的隐秘心事突然被揭开,她几乎不敢相信,那些自以为痴傻的祈愿,竟然能成真。

李儋元确实没想到,那位将军府的钟三小姐,就是他小时候遇上的那位小结巴,可他也没什么叙旧的心情,直接问道:“钟小姐能不能告诉我,父皇为何非要给我们两人赐婚?”

钟毓秀又红了脸,结结巴巴将那天宫宴里发生的事讲了遍,李儋元沉着脸道:“原来如此,有人早知道会被赐婚,便设计让你们帮他挡箭。”

想到豫王连对他钟情之人都能随意利用,操控着她亲手毁掉自己梦寐以求的婚事,李儋元只觉得背脊生寒,对他又多出了许多防备。

钟毓秀有些困惑,她明明顺带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意,他好像不该是这个反应吧。这时又看见坐在李儋元旁边的那个小内侍,额头上仿佛罩着黑雾,大大的瞳仁快要把面前那几盘菜给射出个洞来,她想了想,完美误解了这一幕,冲他笑了笑道:“你若是饿了,就一起吃吧。”

她从小生活在将军府,因着父亲在军营的习惯,并不太讲尊卑之别,她平时与下人们的相处都是百无禁忌。刚才见李儋元非让他坐下,想必是关系十分亲近的小太监,就让他同桌吃菜也不算什么大事。

安岚被她说的愣住,然后懊恼地发现,这位钟小姐的性格率真、模样可爱,对个小太监都毫无架子,简直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心里不知是何滋味,索性埋下头,抄起筷子大吃特吃,既然来了这一趟,总得吃回来才够划算。

她这副大快朵颐的模样,让钟毓秀看的有点傻眼,喃喃道:“看来他还真是挺饿的。”

李儋元这时已经理清所有事,再看安岚已经吃得满嘴油光,笑着摇了摇头替她又夹了块肉过去,然后认真地对钟毓秀道:“多谢钟小姐错爱,可我已经对父皇说过,这赐婚的旨意我不会接。”

钟毓秀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鼻子一酸,眼发红,满肚子茶水好像也开始作乱,可她打死也不愿在这人面前出丑,只得咬了咬牙,问道:“为什么?你我从小就认识,分隔数年后,还能被陛下赐婚,这难道不是天定的缘分吗?”

安岚皱了皱鼻子,在水晶肘子咬出两个深深的牙印。

李儋元想,这时唯有快刀斩乱麻才最有效,便用平淡的语调道:“可我对钟小姐绝无任何男女之情,至于那段往事,我早就忘了。如果不是今日被你提起,我也根本不会再想起来。”

钟毓秀没想到他说得这般无情,视线被水雾遮住,却依旧执拗道:“可我却记得,一直都记得。反正我喜欢你,连陛下都看出毓秀情深不渝,愿意给我们赐婚,难道三殿下却不明白吗?”

李儋元没想到她会坚决到如此地步,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小时候见过几面,哪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他叹了口气又道:“钟小姐其实根本还不明白,到底什么才叫情深不渝。”

钟毓秀被他问得一怔,然后又想:她从十二岁就立志要嫁给他,这难道还不算是情深不渝吗?于是瞪大了眼道:“我当然知道,便是我对三殿下这样的啊。”

李儋元被她说的十分头疼,想了想,索性直接道:“钟小姐,其实我已经有……”

谁知钟毓秀腾地站起,满脸通红地打断他道:“三殿下,我想起有桩急事要办,我们的事就下次再说吧。”然后匆匆对他行了个礼,便提着裙摆唤着门口的丫鬟,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去。

安岚咬着银箸,一脸莫名地问:“她为什么突然跑了?”

李儋元也摸不着头脑,懒得再琢磨,继续替她夹着菜堆到碗里道:“无所谓,弄清了前因后果就行。总之我答应你的事,必定会做到。”

安岚瞥了他一眼:“可那位钟小姐真是挺可爱的,也挺喜欢你的,不是吗?”

李儋元正剥了只虾扔到她面前的骨碟里,随口道:“不觉得。”

安岚轻哼一声,又继续道:“你们小时候那些事,你是故意说不记得吧。”如果她有个这般率真可爱的小妹妹,可一定不会把她给忘了。

李儋元叹了口气,“我那时日日都要防着宫里的暗算,连自身都难保,哪有心思去记偶尔跑来的小女孩。”

安岚想到他那时的境遇,便觉得有些心疼,念头一转又问道:“那我们小时候那些事,你也都不记得了吗?”

李儋元无奈瞥了她一眼:“你看看你吃的这些菜,就知道我记不记得了。”

安岚这才发现,他今日点的菜,样样都是她在他别苑时最爱吃的,想不到过了这几年,他竟然还记得这样的小细节,心里舒坦了点,故意道:“我看这酒楼也就是徒有虚名,比如这道五味蒸鸡,做的还不如你家厨房好吃。”

“那是自然,这道菜要做的好吃,需用手撕而不用刀切,再提前腌制,这样鸡肉才好嚼入味。”

安岚听得一愣一愣,眯起眼问:“三殿下,你是乱说唬我的吧。”他根本尝不出味道,鸡肉是撕是切,入不入味对他来说全无区别,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

李儋元用筷尖点掉她嘴角的一块油迹,道:“你以为不是我督促留意,厨房就能正好做出你爱吃的味道吗?”

所以,她的喜好他全记得,再默默下了许多功夫,只为了她能得到最好的。哪怕他自己永远也不知道,那道加了许多心思做出菜,究竟会是什么味道。

也许,当看见她眼里因满足而忽闪的光亮时,他便知道了。

第61章 蒲草

安岚突然吃不下去了,有些话不问出口, 她大概余生都不会安心, 于是放下银箸, 盯着李儋元问:“阿元哥哥,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如果只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根本无需为她拒婚。如果真的对她有意,为何又不愿娶她。

李儋元的眼神仿佛闪避了一下, 然后笑了笑道:“别人对你好,都必须问个理由吗?”

安岚怔了怔问道:“对人好, 怎么会没有理由呢?”

前世她就是活在这样虚幻的娇宠里,觉得所有来自于他人的付出都是理所应当的,可重活一世才知道,那些看似无来由的好, 其实都标着价码, 她没有选择, 甚至无法拒绝。

李儋元偏头看着她,似乎已经猜出她的想法,可他却没有回答, 只是招来小二结账, 然后领着她走出酒楼,又帮她租了辆马车,见她写满困惑的脸快缩进车厢, 突然扒着门往里探头道:“你信不信我。”

安岚不明就里, 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李儋元看着她, 目光温柔:“那我就告诉你。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这么做,没有条件,也不需要回应,你什么都无需担心,只要记住这点就好。”

他似乎犹豫了一瞬,继续道:“所以我不能为了权宜之计娶你。我虽从未亲身体验,但也知道,做过十几年的恩爱夫妻,就算再失望再心寒,也不代表你能那么快接受另一个人成为你的夫婿。我记得你说过谁也不想嫁,如果只是为了逃避皇叔而嫁给我,岂不是让你这一世的婚姻,也变成了一场交易。”

安岚还未从震惊中回神,李儋元已经帮她将窗帘放下,再往她怀里塞了个手炉,然后退后,轻轻为她拉好车门。车辙开始转动,年轻的车夫边赶车边哼着首家乡的情歌,安岚听着从窗格里飘进的缠绵小调,想笑,又有点想哭,她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的软布上,晃晃悠悠,自重重的迷雾中,看见一颗真心。

回到侯府后,发现琼芝正一脸焦急地等在房里,见她终于回来,边伺候她换衣服边絮叨地讲着侯爷来找过她,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脸色不太好看。后来,琼芝想着法子糊弄了一阵,谢侯爷留下一个锦盒才离开,说是一定要交给小姐手上。

那锦盒看起来平凡无奇,外裹着紫色的绒布,安岚将它拿在手里,大概能猜出究竟是谁送来的。可打开后,却发现一只小巧的手铃,正是当时她和春娘共舞时从她手上取下的那只。唇角不由弯了弯,然后才看见下面压着一张纸,纸上遒秀刚劲的字迹写着:莫忘记你我之约。

安岚撇撇嘴:李徽就爱玩这样的花样,春娘是异族舞姬,怎么可能会写出这样漂亮的行楷。他就是故意让她知道,是自己在约她,偏偏又打着春娘的旗号,令她不知该拒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