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2 / 2)

小安岚对自己被忽视非常不满,再度拦在他面前喊:“喂,你是不是从来不会笑啊?”

李徽有点头疼道,故意冷下来低头道:“没什么事值得我笑。”

小安岚叹了口气:“你长得这么好看,就该多笑笑。你不会的话,我来教你啊。”

说罢她不等李徽拒绝,眼尾扬上去,露出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得意地道:“爹爹说过,我笑起来时最好看了。”

李徽怔怔看着面前这张笑脸,突然想起,他有多久没看人这么笑过了,思绪有些飘远,回过神来,小安岚的笑容明显已经僵了,可还是努力维持嘴角的弧度,小姑娘态度十分坚决,不引他发笑绝不休止。

也许是被她的执着感染,李徽竟真的笑了出来,然后迅速恢复冷漠神情,绕过她往前走,只抛下一句话:“好了,我学会了。”

小安岚正为他敷衍的态度小声抱怨着,突然见那人又转身道:“你笑起来时,确实很好看。”

于是自那以后,嫡小姐房里的丫鬟经常能听见她笑,据说是有位漂亮哥哥夸她笑得好看,吓得房里的嬷嬷再三对她叮嘱,女儿家需要矜持,可不能把什么哥哥放在口边。

可当他们再次见面时,已经是五年后,那一年,安岚刚到及笄的年纪。

李徽坐在谢侯爷的书房里,听见他匪夷所思的提议,只觉得无比荒谬:“你说让我娶你的长女?她可是我的堂妹!”

谢侯爷叹了口气:“除了这个法子,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岚儿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她如果有了夫婿,就不可能再对我这个父亲唯命是从,可没有姜氏的帮助,我们根本难以成事。”

李徽心里最清楚这点,毕竟前世他就失败过,可想起那张明媚无邪的笑脸,他突然不忍心看它失望流泪的模样,于是问道:“可万一她知道了真相呢?”

“只要我们瞒得够好,她一定不会知道。毕竟你的身份就是个禁忌,根本不可能轻易暴露。只是,你最好不要让她有孕,万一你们的后代有什么隐疾,事情就可能败露……”

“叔父!”李徽将手里的杯子重重放下,沉着眸子牢牢盯着谢侯爷道:“你已经毁了她的母亲,怎么忍心再毁了她的一生。”

谢侯爷低下头,脸上也现出愧疚,李徽回忆起她的模样,娇憨的、可爱的,像琉璃一样,透明又无暇的光。哪怕明白这是条最好的路,他还是瞬间做了决定:“我不会娶她。叔父当年不也是信心满满,能靠婶娘得到姜氏的帮助,可最后呢?不也是一场空。不靠姜氏,我们也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从正院走出时,他不知为何绕到了嫡小姐住的撷芳院,隔着垂花门往里看,那女孩已经长成了明丽的少女,这时坐在秋千上,被丫鬟推着荡起又落下,腰上系着的五彩宫绦,随着裙摆在空中飞舞,像一只快乐自在的云雀

就留住她这副无忧的笑脸吧,李徽在心里这么想,默默给这只云雀放了生。

谁知半年后,李徽就听见宣武侯府和三皇子结亲的消息。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去找谢侯爷质问,为何要把女儿嫁给一个随时都可能病逝的失宠皇子。

可谢侯爷却坚称,正是因为李儋元重病才好掌控,他觉得这位三皇子并不像他表面那样淡泊,如果能助他夺位,安岚就是未来的皇后,三皇子既然命不久于世,只要安岚能坐稳后位,未来这江山岂不是唾手可得。

李徽没法说服他,也没法阻止他定下这门亲事,从书房里走出来时,心头仿佛被什么狠狠堵住。他不愿为了私利娶她,却也没为她换回一门好亲事。

脚步不知怎么又迈向了撷芳院,安岚正坐在院子里,对着湖中鸳鸯,认真地绣着一块枕面。她看起来比小时候沉静了许多,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仿佛怀着对未来无限憧憬。

他一直守到安岚身边的丫鬟离开,思忖一番,便压着袍袖走到她面前,少女余光瞥见男人的绛紫衣摆,倏地抬眸,怔了一会,便露出惊喜的表情道:“是你吗,漂亮哥哥?”

李徽也怔住,随后勾了唇角,弯腰问道:“你还记得我?”

安岚笑得眯起眼,将绣绷放在一旁道:“当然记得啊。”她突然记起教习嬷嬷说过闺中小姐要矜持,连忙捂住嘴,偷偷吐了吐舌头,又换上娴静的模样低头道:“公子有许多年没来府中了呢。”

李徽见她突然这般装腔作势,忍不住笑了出来,安岚被这一笑晃了心神,盯着他欣慰道:“你真的学会怎么笑了呢。”

李徽的笑容渐渐敛起,捡起她身旁的绣绷问:“听说你要嫁人了?”

安岚到底是闺中少女,陡然被问起这事,脸颊立刻染上酡红,低着头嗫嚅着答了声:“嗯。”

李徽盯着绣绷上绣了一半的鸳鸯,突然问道:“你怪不怪你爹爹?”

安岚瞪着眼,一脸疑惑:“我为什么要怪他?”

她问得如此坦然,倒让李徽被噎住,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安岚自己意会过来,将那绣绷拿回来放在膝上,垂眸道:“我知道了。她们都背着我议论,可我还是听到了,你们都怕我嫁了体弱多病的丈夫,会过得不好。可我听说那位三皇子,不仅外表俊美,才学品行也样样不差,我觉得他应该会是个很好的夫婿。至于他的身体,我做了他的妻子,就会好好照顾他,让他能活很久很久。”

从未经过世事艰辛的少女,把这门婚事想得理所当然,甚至脸上还挂着抹娇羞,隐隐带着期盼。李徽忍不住脱口问出:“可你不怕以后……”忍了忍,还是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安岚瞪圆了眼,小脸上写满执拗:“我做了他的王妃,就要与他休戚与共,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他。”

李徽默默看她,突然生出股隐隐的妒意,如果不是他拒绝了叔父的提议,她想要休戚与共的那个人,本来应该是他。

那是安岚成婚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李徽后来不再说话,只看着她一针针绣出与另一个男人的嫁妆,微风偶尔吹起她的发丝搭在脸旁,看起来温柔又贤淑。

许是阳光太盛,李徽被照得眯了眯眼,忍不住想到:那个莽撞的,爱笑的,被宠溺着的纯真少女,究竟会走上一条怎样的路。

他要离开时,她仰起头天真地问他,会不会同谢侯爷一起来看她大婚。李徽的脸沐阳光的碎影里,什么也没有说,只向她微微颔首,一派的清雅俊逸。

他当然会去,却不是她以为的身份。

后来,他们在皇宫的家宴上,客气疏离地见过几面,她跟着李儋元叫他皇叔,低下头露出一截纤美的脖颈,石榴红的衽领仿佛一团火,隐隐地,灼烧着他的眼眸。

她终于彻底盛开,露出花蕊里藏起的馨香。

为另一个男人。

干元十八年,成帝驾崩,大越王朝迎来了一场血雨腥风的巨变。太子残忍暴戾,令朝野内外怨声载道,最终被逼得在东宫自尽。后来,豫王辅佐逃过屠杀的三皇子李儋元即位,被封为摄政王同理国事。

那一年,刚被封为皇后的安岚已经有了一子一女,李徽无数次看见她温柔地坐在御书房的桌案旁,给自己的夫君递上一碗羹汤。然后默默陪在他身边,有时会嘟起嘴,嗔怨地怪他只顾政事而不理她,再趁李儋元软声软语哄她时,往他嘴里喂进一口汤,再得逞似的大笑起来。

他也见过她怎么对一双儿女,她虽然已为人母,却始终保持着几分小女儿心性,在课业上要求严格,却总不爱摆出一国之后的架子,经常在御花园里让太子推着她荡秋千,笑声轻轻飘过宫墙,让李徽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仰着头天真地问他:“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笑呢?不如,让我来教你好不好。”

李徽在这一世终生未娶,他也不知为何,突然不能忍受只为利益交换的婚姻。在他心里,那个位置就该属于一个爱笑又温柔的女孩,无人能取代。

他永远记得,这一世,他和她的最后的相见。

那时,李儋元已经病逝,这位殚精竭虑的新帝,只在皇位上呆了半年。

届时太子才不过八岁,尽管谢皇后坚持应该由太子继位才是正统。可群臣甚至是国丈都推举由摄政王李徽登基,安岚和保太子派势单力薄,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位落在李徽的手里。

李徽终于得到的他想要的所有,权势、江山,还有整个谢氏精心布局数十年,最终完成的复仇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