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翊儿错了,翊儿不该让师傅委屈。”
裴渊退后了一步,甚至并不看她。荀欢攥紧了拳头,对自己长久以来的冒失又气又恨,“师傅,你究竟要我——朕怎样,才肯原谅?先皇错杀,朕可以下诏为裴家正名。只是,朕真的不能任命你为太傅,真的不能。”
终于,裴渊浅淡地冷笑出来,这似乎是他唯一的回应。
望着此刻比天涯还要遥远的裴渊,荀欢心痛不已。多少个欢笑的日子,仿佛已经化尘散去。
荀欢抹了抹眼睛,止住了欲滴的泪水,从小小的袖口间抽出了一枚竹签,又高举着手臂递到了裴渊跟前。
裴渊轻轻扫过,瞧见上面飞舞的“荀欢”二字,眼中一涩。
“其实,师傅在那晚的灯市上就已经知道了一切,裴家蒙冤的一切,对么?所以师傅才说,这一天阿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所以师傅会狠心扔下我,想以我的死来惩罚先皇,我说的对么?”
裴渊转过身去,躲避秦翊的目光。
荀欢不顾他是否愿意听,抬高了语气:“你也做过对不起朕的事情,那时候朕还对此一无所知。朕全身心的相信你,喜欢你,敬仰你,你却狠得下心伤害朕……朕可以原谅你,但你也必须原谅朕。”
“不——”裴渊终于开口,声音不复温暖,满是沧桑,“如果那时我便狠心,现在就不会后悔。我应该让你消失在那个灯市上。”
听闻他斩钉截铁的回复,让荀欢浑身一痛,他竟然真的恨到希望秦翊去死……自己在他心中已经完全没有分量……
“可是如果朕真的出事,先皇还是会降罪于你,裴涯还是会被你连累至死!”
裴渊苦笑出来,“难道现在的结果,不是一样?”
嘀嗒,嘀嗒,节奏规律的水滴声,却扰的荀欢心烦意乱。
当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挽回裴渊的心,她失神无助了好久。
“师傅,你走吧,离开都城,走的越远越好。随你去隐居青山,甚至投奔夷胡。你的错,朕既往不咎……”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
主动放他走,可是她才是最不舍他的。
她穿越过来,其实完全不必为先皇和苏抚负责,她完全可以由着裴渊的心思,任他猖狂。可是,如果那样,裴渊就还会如史书记载的那般,永远被烙上奸臣贼子的印记。她不想世人误会裴渊,不想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人知道裴渊的真心。
牢房的门大敞着,只要秦翊一下令,他就可以全身而退。可是归隐和投敌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从头至尾,都只想善恶有报,拿回他父兄用生命拼杀出的尊荣和地位。
那夜灯市上,他抛弃了秦翊,却在转瞬间后悔。最终他还是找回了秦翊,同时也找回了自己的良心。那一刻,他也曾想正大光明的成为太傅,成为辅弼秦翊的国师。
可是,他还是没能遂愿。弟弟裴涯的惨死,才让他恍然大悟:坚持正途,才是对裴家的诅咒……
他复将目光落回秦翊的身上,这个孩子还这么小,就不得不面对这些。
裴渊缓缓蹲了下来,张开双臂,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温柔:“阿翊,过来,给师傅抱抱。”
荀欢早已怔住,他是同意离开了么?他的善良又回来了么?
他的拥抱,是她怀念的、渴望的,可是为何此刻她却不敢朝他飞奔过去了?
荀欢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忘了言语。
“怎么了阿翊,不相信师傅了么?”
他又笑了,笑得那么自然,仿佛过去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师傅……”
“师傅离开前,想抱一抱阿翊。”
天啊,这句话简直直取荀欢的死穴。
师傅过去的要求,她有太多做不到,唯独这个简单的,将成为告别的礼物。
荀欢终于迈开步子,朝着裴渊扑了过去。
裴渊用力一托,将秦翊结实地抱在了怀里。他慢慢直起身子,淡笑着,望着怀里的小皇帝。
心已经止不住地扑通乱跳,荀欢迎着裴渊的目光,居然在这种时刻羞涩起来:“师傅……”
裴渊一手抱稳了秦翊,又腾出一只手来,轻轻覆上了秦翊的领口。
这——
荀欢立刻屏住呼吸,他这是做什么,难道要为朕宽衣?一直道貌岸然的师傅莫非是个深不可测的禽兽?
胡思乱想了片刻之后,荀欢清楚地感觉到她的颈间传来了一阵温热……
裴渊的手!!颀长美好的手!!如此温柔的手……
“等等!”
她终于忍不住了,败下阵来。其实她的心里话是:朕还没准备好!
她恨不得此刻就能变回荀欢的样子,跟她的男神好好温情一番。
然而,下一刻,覆在她颈间的手慢慢加了力,荀欢一时觉得难以呼吸。
“师傅,你力气有点大了。”荀欢欲伸手拨开裴渊的手,却发觉裴渊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师傅——”
“师——”再不能喊出一个字儿之后,荀欢才明白真相。她顿觉心凉,两只手不由得垂落下来,放弃了挣扎。
死死扼住秦翊之后,裴渊收起了笑容,他轻轻在秦翊耳边道:“阿翊,你要继续相信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