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上前一步,笑道,“王相此言差矣!我也只是替陛下担忧罢了。陛下年纪还小,如今朝中内忧外患,只怕难以应对,我这做兄长的为陛下分忧,难道有什么不对?”
他这般说着,心中也不由暗恨。
他想过这殿内会有人站出来为李定宸说话,但在李定宽的设想之中,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应该是王安才对。至于王霄,以他跟李定宸关系之紧张,说不得还会对自己的所为乐见其成。
却没想到,王霄竟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妥协,仍旧要站在李定宸那一边。
这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君臣相得。真正的原因李定宽自己也很清楚——从八年前王霄将李定宸这个毛孩子扶上皇位那一天他就已经知道了,王霄看不上他。
一想到这一点,李定宽便只觉得心头愤恨难平。被这怒气一激,倒也没有在王霄面前落入下风,阴狠的瞪了回去。
王霄不屑,“无耻之尤!陛下之尊位是先帝所传,受命于天。贵贱有别,宁王如今这般作态,不过是是乱臣贼子之行径!又何必往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为陛下分忧?”
这也是李定宽心中最恨的地方,先帝宁可选一个小孩子,也不愿意将皇位传给他们兄弟,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最大的侮辱,等同于向天下人宣诏他们不堪大用。这名正言顺四个字,永不可能与他有关。
但眼下这种情况,自然也在他的预演之中。所以李定宽虽然眼睛都气红了,但还是保持着理智,冷笑道,“若以出身论,我与陛下一般都是皇室子弟,宣宗血脉,谁贵谁贱?都言国赖长君,先帝晚年病重,佞臣小人当道,迷惑君上,以至立了个孩子为帝。如今也到了该拨乱反正的时候了!”
他说着转过身,一伸手就将跟在身后的苏长松腰间所悬佩剑拔了出来。
锵的一声,宝剑出鞘,湛湛光华一转,剑锋便指向了王霄。李定宽高声道,“今日孤王便要清君侧!”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李定宽的剑尖即将刺向王霄咽喉,便见上首忽然飞下来一物,与李定宽手中长剑相撞,“当”的一声,将他手中之剑击落。
旋即那物也落在了地上,摔成两半,还泼了一地的残墨,却是一方砚台。
李定宽虽然看起来志得意满,但实际上精神却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吃了这一吓,不由后退了好几步,显得有些狼狈,等反应过来,自然就生出几分羞恼,面色不善的看向端坐在上首,至今尚未露出紧张慌乱之色的李定宸。
李定宸视线扫过仍旧站在原地半步未退的王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李定宽能成事,如今这大殿之中必然有人与之共谋,李定宸本以为王霄与此事必定有些关系,或者至少是知情的,如今看来,若不是他城府太深,那便是当真不知情了。
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片刻后,他才转头去看李定宽,预期之中已少了几分虚与委蛇的耐心,“赵娘娘丧期未过,宁王连这一点功夫都等不得,迫不及待要逼朕退位?”
“你还好意思提赵娘娘?”李定宽冷笑,“下葬之日太白经天,分明是帝王失德,上天借赵娘娘之死示警!”
他是真的相信这个说法,此刻说来竟也有几分认真,语气中都是对李定宸的鄙薄。
“原来如此。”李定宸点头,视线忽然转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苏长松身上,“苏副将莫非也是受了上天感召,所以才放下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去做反臣?”
毕竟是天子,他一开口,苏长松不由微微一愣,陡然生出几分不安来。
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此刻就算犹豫,也于事无补,到底是个武将,很快就将心态调整了过来,正色道,“这天下本该是能者居之,宁王也是先帝血脉,论身份尊贵与陛下不相上下,如今也不过是想接过这天下的担子,怎能说是反臣?”
“这话你们自己信不信我就不问了,不过……”李定宸嗤笑了一声,“宁王就是你选择的有能者?”
眼瞎了吧?
下头不知是谁笑了一声,却是恰到好处的将李定宸的未尽之意都表达了出来。
李定宽脸色很难看,“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不过是死鸭子嘴硬!我知道陛下想拖延时间,但这今晚这宫城尽在我的掌控之中,这玉玺你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
“既然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宁王又何必着急?”李定宸歪了歪头,忽然笑道,“就单凭你一人,便是朕现在将这个位置让出来,玉玺双手奉上,宁王就那么确定,自己能坐得稳?”
“这就不劳陛下费心了。”李定宽闻言面上露出几分急切,“能不能坐稳,你何不亲眼看看?”
“哦?宁王如此有信心……”李定宸转过头去,视线从地上站着的所有人身上一一掠过。
这大殿之中,除了他自己和伺候的内侍、以及李定宽带过来的人之外,还有今日入宫议事的重臣,内阁三相,六部尚书,御史中丞及两位知兵的高官,再加上王安和两个负责记录议事结果和拟旨的翰林学士,总共是十五人。
李定宸一个一个的看过去,视线不慌不忙,确保让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过,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单是苏副将,只怕给不了宁王这样的信心吧?这殿中……还有几个是你的人?”
没有朝臣的支持,只苏长松一个人拱着,李定宽就是坐上了这个位置,也随时都会掉下去。
明知道他很有可能是在拖延时间,但一来李定宽自觉一切尽在掌握,此刻时间还早,并不急于一时;二来他自己对此的确十分自得,若不能将这十来年卧薪尝胆的结果在李定宸面前展示,究竟少了几分味道。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借由这样的方式,彻底将李定宸那种不慌不忙的姿态打破,让他在自己面前露出惶然局促来。
然后再将他踩进泥里,那才算是痛快。
所以李定宸这个问题,恰是问到了李定宽的痒处,立刻将他的注意力都拉到了这上面。李定宽同样转过头去看着这群人,轻笑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几位大人,在陛下面前表个态吧。”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最关键的部分已经结束了,这会儿站出来表态,只要能逼迫李定宸下诏,那就是一个稳稳的从龙之功,这些文臣再是滑不留手,也绝不可能拒绝这种诱惑。
果然他话音一落,殿内微微一静,下一瞬间竟有三个人同时站了出来。
李定宸瞳孔迅速的一缩,盯着这三个人的视线变得古怪起来,下意识的转头往王霄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位老大人方才才义正言辞的训斥了宁王一番,然而此刻,站出来的这三人,竟都是平日里跟在他身后,以他马首是瞻的重臣,其中有两人更是遇于微时,由他一手简拔、扶持到现在的位置上。
第60章 那是做梦
这个结果王霄自己也没有想到。
——不,或许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自从从宁王出现在这大殿之中,或者说自从李定宸跟他的关系变得微妙开始,王霄就已经有了预感。
下面的人心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眼前这一幕,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早。
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枉自己从前对他们如此信重,视为心腹之人,竟是半点没有将他讲了那么多年的“稳定”放在心上。
皇帝已经成年,若想要绝对的权柄、拥立新君,也该选个年幼可以掌控的才是。否则倒不如让李定宸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至少他受过多年帝王教育,许多身为帝王的行为准则早就被刻入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