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在一旁眼睛发亮,侧过身来紧盯着,看得眼都不眨,还一直伸手试图去抓。可惜离得太远,他自己又坐不起来,急得一直蹬腿。
李定宸将儿子抱起来,让他靠坐在自己的怀里,倒是方便了他。冬生终于抓到了一枚,捏得紧紧地,就要往嘴里塞。
不过他的胳膊太短,身上穿着的衣裳却太厚,小胳膊圆滚滚的,根本折不回来,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够到嘴边。李定宸本来见他拿了宫钱要吃,还有些担忧,低头看到这一幕,顿时大笑不止。
越罗任由他折腾儿子,飞快的将手里的册子翻完,又对了桌上的宫钱,见都没错,便合上册子,点头让宫人将东西都收了下去。
等上了茶水点心,其他人都退下去了,屋里只剩下一家三口,她才笑着往大枕头上一靠,笑眯眯的对李定宸道,“我听下头的人说,陛下今日好威风。”
李定宸立刻脸红了。
偏还要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样,摆手道,“不算什么。只是这些官员们做事竟是半点遮掩都没有,打量谁是傻子呢?”
“大概是这十几年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越罗道,“不过有陛下在,往后他们也该绷紧了皮,事事小心谨慎了。”
“本就该是如此。”李定宸捏着儿子小小的软软的手,作势要咬,吓得冬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连躲开都忘了。他见状立刻又笑得前仰后合,惹得冬生也跟着笑。
等笑够了,才道,“朕从前总不明白,皇帝究竟该怎么做。如今有了你和冬生,倒渐渐明白了一些。大秦这万里江山,说到底是由一个个小家组成的。在每个小家内部,所求的无非是安稳度日。便是民间说‘老婆儿子热炕头’的话了。话虽老,却有理。可惜这道理,许多官员还不懂呢,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越罗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眼神里却含着无限的温柔与赞叹,看向李定宸,“能做到陛下所说的,便已是了不得的功德了。这道理若这样好懂,岂不人人都是陛下了?”
李定宸对上她的视线,脸色更红,然而心底的信念却渐渐坚定起来,“这话倒也不错。皇帝治理天下,想来就是要将这道理教给他们知道。朕比之先代贤君,还差得远。”
“陛下还年轻,总有赶上的时候。”越罗立刻道。
这么配合,简直让李定宸心里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他没喝酒,却像是有些醉了,神色柔和下来,“阿罗对朕的期待这么高,朕也绝不会让你失望。”
都说夫荣妻贵,他若是能成为一代明君,后人但凡提起他来,总少不得也要提到她的名字。
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第75章 游刃有余
大抵是因为李定宸在朝堂上发了脾气,马球赛的事没有再出幺蛾子。家属接受了抚恤之后,事情就揭过去了。
马球场那边正在紧锣密鼓的拆出新的门。原本这里只有前后两扇门,如今考虑到人多拥挤,索性一口气增加到八扇。如此虽然要放更多的精神在安全防护上,但对分流人群却是大有好处。
因为工程并不困难,赶在过年前就弄完了。
如李定宸所想,马球赛继续举办,仍旧观者如云,看不出来冷落萧条。
西京城上百万人口,这球场虽然几经扩建,也不过能容纳数千人,亲身经历过那场灾难,受到影响的人毕竟是少数。他们不来,自然还有别人来。
而且朝廷张贴的皇榜,球场这边新开的门,都说明这件事已经解决,没必要揪着不放。
在这样的情况下,西京城中很快恢复了年节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
过年前没什么大事,李定宸是比较清闲的,唯一要操心的,就是给诸多大臣的赏格和节礼。因为这些年来朝堂一贯奉行节俭,所以实际上就算是皇家的赏赐,也并不贵重,多半都是依循旧例,最多是花样上翻新一下。
虽然谁都不指望这些东西过年,但谁多谁少,谁有谁没有,这些都是圣心的表现,因此还是需要仔细斟酌。
最受关注的,自然还是王霄。
说来也奇怪,人人都觉得他跟皇帝早该水火不容了,然而皇帝那里,但凡有什么事,却从来没有漏下过这位首相,给足了三朝老臣的体面,竟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来。
比如宫里年宴上的菜色,李定宸吃着其中一道软烂的菜适合上了年纪的人,便命人往王霄家中送了一盘。
年节时赐给大臣御膳,而且就是从自己的桌上撤下去的,是皇帝表示恩宠的一种方式。所以这一晚,菜一盘一盘往外送,但凡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基本都得了。但王霄一人独得五盘,却是风头无俩。
就连越罗也对他的这种做法有些不解,等回了太平宫,便忍不住问,“王相的事,陛下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当然不认为李定宸和王霄仍旧君臣相得,两人之间的矛盾迟早会爆发,而且绝不会拖太久。正因如此,她才更对李定宸这般礼遇王霄感到不解。小皇帝虽然已经学会了忍耐,但不是什么事都能忍得下的。
李定宸道,“朕什么也没想。在公他是首相,朝堂上因为理念不同而起纷争,再正常不过。但在私,他毕竟教导过朕,而且兢兢业业倾囊相授,并不因为对朕不满意就敷衍了事。”
越是接触朝政,了解的东西越多,李定宸就越是佩服王霄。
人都有私心,但这个人却好像没有。他那些疾言厉色的教导,李定宸从前听不进去,如今品味出其中好处,倒是渐渐念起他的好来了。
所以他没想什么,不过是王霄在位一日,李定宸便也予他一日首相的体面与尊严。
这一点,与政事不相干。
越罗闻言,便一直看着他笑。笑得李定宸十分不自在,索性直接问她,“怎么,阿罗觉得朕这样处置不妥当?”
“不,很妥当。”越罗摇头。
就是太妥当了,所以她心里不免有些感叹。从天泰七年她入宫待选,到现在也不过三年时间。但这三年里,李定宸的成长却非常迅速,现在的他稳重大方,跟三年前比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她心里对李定宸最后那一点担忧,都尽数消退了。如今的他极有分寸,遇上事情不是按着自己的性子来,而是深思熟虑。这就已经够了,至于他直率暴烈,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比较起来倒不算什么缺点了,反倒令人觉得他这个人更可亲可爱。
即便是做皇帝,也不是非要每个人都变成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能够在政事上游刃有余,同时保留自己的性格,自然是再好不过。
所以越罗才笑。
李定宸却非要问个所以然不可,越罗被他缠不过,只得开口道,“如今对陛下来说,这帝王之位,应该不再是束缚了吧?”
“这么久之前的事,阿罗怎么还记着?”李定宸也想起自己从前跟越罗说起这个话题。那时只以为是这个位置束缚了自己,所以满心不情愿,总想着要跟其他人对着干。如今想来,的确是天真得令人发笑。
越罗含笑道,“我记性好得很,莫说是一年两年,就是十年二十年,也还是会牢牢记住的。”
“那可不得了。”李定宸装作吓一跳的模样,“如此说来,朕竟是不能惹阿罗不快了,否则你岂不是要记一辈子的仇?”
“自然。陛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都一一记着呢。不但这辈子记得,下辈子也不敢忘了。”越罗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