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他哑声道:“我求你,抱抱我,好吗?”

陆琼九在他怀里僵住,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停顿在空气中,她听到他缓慢而细微的心跳声,又听到自己快速而剧烈的心跳声,这两种心跳声形成一种怪异的扭曲的和谐。

他声音泛着苦涩:“求求你。”

陆琼九咬紧了牙,伸长手臂从他的臂弯处绕过,放在他宽阔的背上。

满手湿濡,都是血。

常乐殿红漆朱门摇摇欲坠,她感受到他的动作,下一刻,天旋地转,他压伏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都用自己修长的身子掩盖住。

他冰凉的吻,落在她的发丝上。

“九九,若得来生,我定不会再等待,定能护你无虞。”

陆琼九睁大眼睛,看着一群又一群的乌夷人簇拥住他们,一刀又一刀的刺进他的身体,而后,又是她的身体。

“九九,若得来生,我定不会再等待。”

“九九,若得来生”

“若得来生……”

……

“郡主,郡主……”

陆琼九皱了皱眉,将手放在了额头,梦境已经全部消散,留了些惨淡的余韵徘徊。

“音容,天亮了吗?”陆琼九闭着眼,声音带着啜泣后的沙哑。

音容递了条帕子轻轻抆去陆琼九额角的汗渍,“五更天了。您可是又梦魇了?奴看着好些天了,您怎么也睡不踏实,咱找太医过来瞧瞧吧。”

“不用了,找太医也没什么用,左右不过开些大补的浓汤,治标不治本,还苦死个人。”陆琼九接过了话茬,颇有些着急。

音容低低地笑了,将帕子又放回到热水里净了净,打趣道:“您啊,打小就是个怕苦的,稍微有个苦味都受不了,也不知得长到多大才可以不用哄着喝药。”

陆琼九撇了撇嘴,就算长到二十二,她也喝不了一口苦药。

陆琼九适应了好一会,才慢慢睁开眼睛,视野刚亮,就被正对她床榻的五座漆雕镶银海棠屏风吸引。

她撑起身子,接过音容拿来的绸粉外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便开始上下打量这屏风。

音容见她打量屏风,面上露了喜色,道:“这屏风郡主不过也就随口说了句喜欢,咱皇上就找人送了过来,五公主一早相中的东西,还不是进了咱常乐宫。”

音容说的眉飞色舞,眼里的骄傲不言而喻。

陆琼九抚上屏风上的海棠花样,纹路凸起,在指腹摩抆下,质感丰盈。

梦里,就是这朵硕大海棠花染上了她的鲜血。

思及此,她手陡然一颤。眼底的惧怕又翻涌出些许,她有些失魂道:“今年是何年?”

“元丰二十六年,您都问过好几次了,可是有什么要记的事?”

陆琼九摇了摇头,元丰二十六年,再过十年,就是那场浩荡而悲怆的战事,蛮族入京,大秦宫变。她死在乌夷刀下,尸骨难寒,遭人□□。

她偏了头,透过铜镜依稀可辨自己的模样。高鼻深目,瓜子小脸带着些许棱角,是冷艳的异域风情,但脸颊两侧因为婴儿肥蓄上的肉感,又为她添了八分的娇憨。

她下意识扬唇咧嘴,果不其然,左脸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

这个酒窝,因她十五岁为婚事所累,瘦了许多,脸颊瘦削,便就消失。哪怕后来想开了再丰腴起来,这酒窝也难以恢复,就如同她的少女时代,一去不返。

可如今,这张脸,透着的少女风姿光华,倒叫她恍惚。

陆琼九不止一次怀疑是不是现在才是做梦,但种种迹象表明,她或许真被那疯疯癫癫老和尚说中了。

陆琼九生于大秦管辖的外族部落丹契,她降生那日,正值两界部族开战,一个裹着破烂袈裟的和尚闯进丹契驻军地,指着女婴啼哭的营帐,大声嚷嚷。

给水给钱给吃食都不肯走,非要看一看刚刚降生的小女婴。

可汗因战事不稳,平日又极信佛理,便叫人抱了出去,不予亲近,只是让这和尚远远一观。

可谁能想到这和尚又是哭又是笑:“星难回天,数难以终,寻轨往复,重来一遭,重来一遭啊。”

他大喊大叫很是渗人,可汗派人问了大致意思,他酒肉不禁,又敲了侍从一壶好酒才缓缓故作玄虚道:“你听过人可以活两辈子吗?”

侍从觉得荒谬,转身就要走,和尚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重活一遭,是好是坏,命运是否更改,谁又能知道呢?改之,翻天覆地,不改,亦要翻天覆地哈哈哈哈哈。”

侍从急匆匆向可汗禀明了这件事,但因为这和尚实在疯癫得不靠谱,又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清净风范,话更加不着边际,偏的没谱,也就不了了之。后来也就当做个笑谈传到了陆琼九耳朵里。

如今看来,那和尚说的便是这个意思了吧。

重活一遭,翻天覆地。

但她真心不认为这就可以翻天覆地,毕竟,她重活已有半月有余,却只能缩在屋子里,不敢踏出一步。

陆琼九是真的害怕啊,她二十多岁的灵魂寄居在十四岁小姑娘身上,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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