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茉微喘气,正想站起,男子突然开了口:“敢问姑娘是……?”
这嗓音,既有清幽溪涧的澄澈,又隐含烈酒陈酿的甘醇,似从虚无处飘来,又稳稳当当落在她心上。
她转目觑向青年,柔和月色拢了他一身,其面容总算完整呈现。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朗眉如墨画,星眸入沉湖,修鼻如孤竹,唇边一丝渺远之意若隐若现。
身处朴拙陋室,衣冠不整,脸红得快要滴血,他却另有一股卓然天成的气度。
秦茉只念几年书,此时思忆深处没来由拼凑出前人的两句话,一是“肃肃如松下风”,二是“濯濯如春月柳”。
目光流连在他周身,她猛然暗骂自己不知羞耻!没见过男人?
好吧,正眼瞧过的不多,起码没见过这般养眼的。
不成不成,万万不可输了气焰!这是她的地方!
秦茉及时收敛眸光中的品鉴与赞许,淡淡出声:“你,是何人?”
“我乃北院的租客,姓容,四天前搬入,请问姑娘是……?”他答得坦然自若。
秦茉暗呼不妙。她鲜少回来住,更不会过问房子短租的琐碎小事。此人语气态度磊落,不含伪饰,说的是实话。
清了清嗓子,她继续问:“你、你干嘛不去浴室洗澡?”
“渠道淤塞,排水不畅。”他见秦茉迟迟不愿坦诚以告,长眉凝聚了三分凌厉,“你究竟是谁?”
“为何不亮灯?”秦茉不依不饶。
“我听见院门被推,觉着深夜暗访,非奸即盗,才熄了烛火,”他薄唇微微一勾,“姑娘不肯告知来历,是怕我找麻烦?”
奇怪的理由,听上去……勉勉强强说得通?可秦茉岂能在租客前承认自己为秦姑娘?
她硬着头皮乱编:“我来自白塔村朱家……我没恶意,被采花贼追逐,慌不择路,误闯……”
白塔村离河道甚远,朱家也没有女儿,她随口瞎掰,目的为混淆视听。
男子边听边以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搓揉两边额角,右手捏完了,又以左手重复这一系列动作。
淡月浸润的手指白皙且修长,骨节分明,如美玉雕琢。
他长眸无端潋滟出笑意,轻声道:“依我看,你才是采花的。”
秦茉脸上不动声色,心却如被火舌舔过——失策!谎没撒好。
的确,为躲避采花贼的女子,怎会主动扑向另一个男人?换了她也不信啊!
这姓容的新租客,不好蒙啊!
她无意闯入租客的洗浴场地,看过了也摸过了……可是相较之下,她吃了大亏!
把事情闹大,于她而言,无半点益处;忍气吞声,息事宁人,方为上策!
秦茉站直了身子,胡乱系上衣带,快步行至门边,聆听门外无人声,回头对男子道:“适才乃无心之失,多有得罪,不打扰了。”
男子微怔,随后嘴角掀起一抹难明深意的笑:“白塔村离此处颇远,‘朱’姑娘可要小心谨慎。”
秦茉从他似笑非笑的神色推断出,他压根儿没信她捏造的身份,不由得忿然。
因她自始至终面朝暗处,疏淡月光未能落在其娇颜上。她真容不露,有恃无恐,只想躲上几天,等这人远离长宁镇,与她再无交集,今夜的荒唐将如露水蒸发。
有了应对之策,秦茉打开木门,闪身掠出,提气直冲,踏足无声上了阁楼。
掩门后,瞥见案上搁了一小坛酒,她扯掉封存的纸和布塞,高举酒坛,将酒直灌入喉。
清冽的桂花酿,以甜辣之气渗入脏腑,她连喝了几大口,颓然坐于窗前短塌上。
推开窗户,圆月流光倾泻一地,精致家具如蒙了一层淡霜,似幻亦真。
调整呼吸,上半夜的心惊胆战,到这一刻才逐渐平伏。
由今夜遭轻功出众之人追逐可见,过去一年她做下的小事,已引起外人注意。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胡来,安分守己当个商户之女,遵照母亲遗命,在镇上乖乖等到十八岁,就能无拘无束度日,去哪儿都成。
然而,她秉承了父亲的心性,亦无意中获得父亲的技能。
两年来,秦茉作为秦家掌舵人,极少抛头露面,各处酒馆交由家族亲戚打理。但她因年轻貌美闻名遐迩,又迟迟未嫁,一举一动备受瞩目,是以常居镇子边缘的秦园,深居简出。
刻意低调,亦为了掩饰她的小秘密。
往事纷纷扰扰,叠加在今夜的迷乱之上,更教她神思游离。
靠在窗前,平静望月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呆坐片晌,她轻手轻脚走入净房,沐浴更衣。
一想到自己三更半夜冲入自家租客洗浴现场,还做出无法言述的行径,她欲哭无泪,无地自容。
那姓容的租客,最好失去记忆并立马消失!
秦茉暗自咬牙。
正当她打算把银红主腰丢进待洗的竹篓时,猛然发觉胸前的云头扣,居然缺了第三枚,这种贴身衣服的配饰,找还是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