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时至今日,容非依旧是个谜。
如他当真欠债累累,她能否帮得上忙?他是否愿意接受女子帮助?
反过来,他欠的是情债,又该如何处理?
反反复复,她与他的距离,时而贴近,时而疏远,明明确认彼此相互吸引,却迟迟未能痛下决心。
归根到底,她的婚约是一大难题,至少在这段时间,仍是一道坎儿;其次,她对他一无所知,尚未有机会详细了解;再者,她眼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朝不保夕,更该谨慎对待。
思绪飘忽不定,若即若离,秦茉想起容非为杜栖迟画像一事。心底深处无可抑制的好奇再度翻涌,夹杂难言酸涩。
何等高超技巧,方能让冰块人似的杜指挥使道出夸赞之词?形神兼备?意境深远?
听闻他多绘山水与花鸟,没想到他也画人物……
秦茉莫名冒出一奇特念头——即便她不及杜指挥使倾城之色,也算是个美人吧?起码镇上人人夸她生得极好……他怎就没给她画一幅呢?
正为自己乱七八糟的小想法羞愧,浓云处乍然一亮,紧接着,小豌豆直扑而来,搂紧秦茉的腿,哇哇大叫。
“轰隆——”小小的雷,自天边懒懒传来,无半点震慑感。
秦茉哭笑不得,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没事了,咱们回屋去吧。”
“姐……抱我!”小豌豆抬起惊恐的脸,小手瑟瑟发抖。
秦茉叹息,弯腰将他抱起,只觉他重了不少。
眼看这孩子一天比一天长大,她笑语安抚,眼角犹有泪意。
小豌豆怕打雷,事出有因。
他母亲难产而亡,魏紫嫁入秦家前,小豌豆夜里由乳娘和嬷嬷轮流照看。某夜,他安睡后,乳娘掩门而出,前去院内解手,一个惊雷吓得她滑倒在地,伤了腿骨。其后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呼救声和小豌豆的哭闹声隐没雨中,过了两盏茶时分才被发现。
那时,秦茉在郊外的秦园居住,对于当晚的详情不得而知,只知自那以后,小豌豆发了一场高烧,险些没命,病愈后特别怕打雷。外加叔父落水之夜,也有雷声阵阵,因此每到雷雨天气,秦家上下分外紧张,总怕又出差错。
从悲伤往事抽离,秦茉抱紧怀中的小豌豆,回屋喂水定惊。沿途,小豌豆死命往她怀里钻,软糯童音带着哭腔:“姐……娘呢?”
“娘去忙活了,姐姐陪你,可好?”
小豌豆把脸埋在她的颈脖间,呜咽道:“那你、你要一直陪我……”
简单的一句话,触动秦茉那摇摆不定的心。
她柔声劝慰,在这一刻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她哪儿也不去。
她才是真正的秦家人,他们血脉相连,他需要她。
秦茉自觉对容非动了心思,为他喜,为他愁,但却未到“非他不嫁”的地步。
再说了,没有谁规定她必须嫁人。她有才,有貌,追求者众多,就算不嫁人,谁敢笑话她“嫁不出去”?
那人,不可能一辈子留在水乡小镇上陪她。
或许,等他离开,一切归于平静,心动又似水无痕。
不,不必等他离开。
……
接连两日,容非强作镇静,终日在西苑作画,熬到第三天,坐不住了。
堂堂一家主,丢下大堆事不管,领了几名亲随和护卫,来一小镇上,日日躲在院内画小花小草!传出去未免太丢人。
青脊抵达数天,行迹诡秘,据说曾有人窥见杜栖迟亲自带人去搜一老宅,却又探听不出所以然。
燕鸣远连日无踪影,估计到了外地。
可秦茉呢?为何秦茉也没影儿?
容非总担心燕鸣远一怒之下拐走秦茉,毕竟江湖人啥事都干得出来。
而那家伙又是个脾气古怪的英俊少年郎,谁晓得他脑子里装了什么?
再三打听,秦姑娘对外宣称生病,却又每日定时亲临东苑,监督秦家仆侍,为贵客安排日常所需。
容非听闻她在家,始觉心安。
可静下心来细想,不对劲儿。
如果说,秦茉最初的“撩拨”出于无心,容非误会后自作多情,那么近期状况显然不同。
秦姑娘心里有他,但她不承认、不靠近、不接受。
她在躲他,不知源于生气、吃醋或害羞,教他如堕云雾,茫然不解。
容非少年得志,性子有高傲的一面,极其讨厌不明不白的落败,尤其——他还没来得及出招。
可她避而不见,他能有什么招?总不能无故拜访吧?万一她装病拒见,他能像贺祁那般抛下脸面、一而再再而三、死皮赖脸缠住她不放?
不不不,只可巧取,不可豪夺。
这一日,天色如青瓷透亮,薄云幽浮,天气不闷不燥。和风送来难得的夏凉,夹着繁花清芬,沁人心脾。
容非在院子里沏了杯狮峰龙井,雨前细芽,色泽嫩黄,茶汤如翠影落碧岫,虽无上好茶具,幸有长宁山佳泉,一道茶下来,心旷神怡。
楚然如常在外打听完毕,立即向容非禀报,说贺三爷刚从杭州归来,为表失迎之歉意,大肆宴请青脊众人到长兴酒楼用膳,并邀请明威将军孟都星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