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贾氏却置若罔闻,口中喃喃念佛,连望也不曾望她一眼。柳氏无法,只好立在一旁。半日,陆贾氏方才抬眼看了她一眼,将木槌放下。宝莲连忙上前扶她起来,她将身上衣衫一抖,向柳氏淡淡道:“你这脾气,也该改改。只是这样冒失莽撞,难怪被人捏在手心里揉搓。”
柳氏慌忙上前陪笑道:“老太太教训的是,然而媳妇儿是个直肠子,哪里有那些弯弯绕绕的,所以才吃了人算计。往后还得多蒙老太太提点,不然我被人活埋了,还在睡梦里呢。”陆贾氏看了她两眼,冷笑了一声,先不言语,只看了宝莲宝荷一眼。二婢会意,低头出去了。
陆贾氏便向柳氏厉声道:“你给我跪下!”柳氏不明所以,望着她讷讷道:“老太太……”陆贾氏将手中拐棍向地下一杵,喝道:“跪下!”柳氏无奈,虽不知这陆贾氏为何突然发难,也只好跪了。
陆贾氏便往一旁枣木圈椅上坐了,望着她一字不发。那柳氏撑不住,便问道:“老太太这是何意?媳妇儿并不知所犯何错。”陆贾氏冷笑道:“我还没审你,你倒自家先排揎上了!我且问你,章家那小贱婢所行之事,你知道多少?!你是她姨妈,总不至凡事皆不知晓。”柳氏听了这话,慌忙跪爬上前,两手扶着陆贾氏鞋,便哀声道:“老太太这可冤了我并雪妍了。昨日的事儿,老太太也知晓,雪妍既是铁了心要进来,又怎会去随那下三滥私奔?丁小三向来是媳妇的人,雪妍若指使他偷盗家中财物,他岂有不告诉媳妇的道理?!此事全是那夏氏所为,铺定了计谋,安心算计陷害我们两个。老太太可要明察,断断不要受了奸人蒙蔽!”
陆贾氏坐着不动,向她冷冷说道:“这事儿我心里自然清楚,我也知另有隐情。我同你说的,乃是章家贱人请旌表一事。这章雪妍既已是在册的节妇,如何还能够再嫁?!何况勇哥儿如今做了朝廷命官,本当谨言慎行。此事若为朝廷查出,说咱们骗娶节妇,不止那章雪妍要去坐监,连勇哥儿的官职也未必能保,丢官罢爵只怕在所难免。你是他亲生的娘,却倒上赶着坑害自己儿子?!你倒是安的什么心?!”
柳氏听她说的厉害,越发慌了神,连忙回道:“老太太且听媳妇一句,自打我那妹妹随夫上任,我们这些年唯有书信往来。他家信中并未提及女儿请旌表一事,进了京又总托媳妇替他家说亲,媳妇便当他家并没真守的意思。世间寡妇改节乃是常有的事,媳妇便也不曾细查,又觉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便斗胆同老太太说了。哪里知道这底下竟有这样的事情!老太太,勇哥儿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一辈子都指望在他身上了,我又怎会害我自己的儿子?”陆贾氏摇头叹息道:“你这话倒也在理,只是也未免太疏于打点。”说着,又想起一事,问道:“昨日,勇哥儿同她成事了不曾?”
柳氏垂首低声道:“迎夏把勇哥儿骗去,就走开了,后头的事儿一概不知。只是丁小三进去收拾书房时,看见床上有落红痕迹,不曾打理干净。想必、想必是成了事的。”陆贾氏默然不语,半日才道:“也罢,既是这等,没有叫人家女儿白吃亏的道理。你回去封上五十两银子,使个妥帖人送到章家,叫他们往后无事不要上门走动。”柳氏应了一声,又道:“只是家里银钱进出都在夏氏手里,媳妇手里并没有闲钱。”陆贾氏瞅了她两眼,面露嫌厌之色道:“你没钱,我这儿有,先拿了我的体己补上,落后你有了再还我就是了。”一语未尽,又道:“叫人多说些软和话,便是再多给些银子也是成的。不要激恼了人家,狗急跳墙跑到官府里告咱们骗奸节妇,那可不好收场。”
柳氏一一答应,那陆贾氏交代已毕,也没留她吃饭的意思,便打发她去了。
第55章 v后新章
柳氏在陆贾氏房中坐了顿饭功夫,挨了一通训斥,讨了个没趣儿,方才掩面归房。
回至房中已过晌午时分,迎夏看时候不早,使唤忍冬往厨房拿饭。那忍冬正在廊外阶上坐着翻花鼓,听了迎夏的声响,也只如不闻,坐着不肯动身。迎夏动起气来,上前拧住她耳朵,斥道:“小蹄子,我叫你只顾不动。太太回来要吃饭,你死在这里做什么?!”
忍冬吃疼不过,心中又很不服气,回嘴道:“太太去了老太太房里,这才回来,顶着毒日头走了这半日,哪里吃得下饭。长春姐姐在这屋里时,必定是先叫太太吃两杯茶定定心。到了迎夏姐姐,这规矩倒改了。”这迎夏甚是忌讳人在她跟前提起长春,听了这一声,立时肝火腾腾,向她头上凿了两个爆栗,叱骂道:“没高低的小蹄子,眼里只认得长春!人都不知瘟到哪里去了,你还在这里效忠心!我使不动你是怎的?!太太要吃饭,你只顾在这里耍罢,看待会儿太太怎么发落你!”
她们这里闹着,里面柳氏听见动静,叫了迎夏进去问道:“什么事体,你们这样吵闹?”迎夏便添油加酱讲了一通,又说道:“那蹄子满口只说听迎春的吩咐,坐着耍子,不肯去哩!”这迎春亦是柳氏冤家,她正满心不自在,听了迎夏一番言语,立时怒火中烧,斥道:“叫这小蹄子顶着石头跪到院里去,我不说起,谁也不准让她起来!”迎夏得了这一声,连忙走出门去,将忍冬拧着耳朵揪到墙角,呵斥她跪下,又亲手拾了块石头搁在她头上。那忍冬满腹委屈,只不敢言语,不情不愿的受罚。
迎夏发落忍冬已毕,见没了人使唤,只好亲自往厨房拿了柳氏的饭菜,回来迎头便撞见宝莲。她自知这是老太太身侧的红人,忙陪笑道:“这晌午头的,大毒太阳晒着,宝莲姐姐怎么有空过来?快进门坐坐,没得叫日头晒坏了。”这宝莲笑了笑,说道:“老太太叫我给太太送些物事过来。”一语未落,迎夏已瞧见她怀中包裹,忙将她请进门去。
二人走到院中,宝莲见忍冬头顶石头,跪在墙跟前,禁不住问道:“这忍冬犯了什么错,太太这等罚她?这晌午时分,日头毒辣,晒出毛病来可怎么好?”这迎夏诡奸使滑,赔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呢,只是这小蹄子只顾玩闹,误了太太午饭,太太恼了才这等罚她。还是我劝了半日,也才这般,不然还不知要怎么受罪。”宝莲叹道:“太太如今这脾气,倒是越发暴戾了。”说着,两人迈步上阶。
进得屋中,柳氏正在炕沿上坐,见她进来,点头道:“老太太使你送银子来?”宝莲回道:“正是,老太太还说,叫太太寻个妥帖的外人送去。别被不相干的人瞧见,又生是非。”柳氏应下,亦无别话可说,宝莲便告退而去。
打发了宝莲,柳氏向迎夏道:“如今这事儿,只好又烦劳你家人。你知道,咱们这一家子下人,都是你奶奶手里使出来的,并没一个可靠的。”迎夏满脸堆笑道:“太太客气了,听吩咐办差乃是小的本分,哪里敢说烦劳。”言罢,柳氏便将银子交予她,又吩咐了一遍。
迎夏接了银子,照例去寻她弟弟。然而她将银子与她弟弟时,私自扣留了十两,只与了他四十两银子。那小猴子亦是个人小精怪的,背着他姐姐又偷偷扣下来十两银子,只送了那三十两银子与章家。
其时,章姨妈正在家中发愁日后家计,忽然得了这一笔银两,便如天将之喜,又将那小厮问了几句。
那小厮便将迎夏转述之语一一道来。章姨妈听陆家这口气里倒是和解的意思居多,眼珠一转,忽然两眼流泪,悲愤满面,向那小厮声嘶力竭道:“你们陆家的少爷糟蹋了我女儿的身子,就拿这点钱来封我们的嘴,当我们是叫花子打发么?!我女儿清清白白的姑娘,叫你们害到这上不上下不下的田地,就想这样撒手,没这样便宜的事!你回去,告诉你们家老太太并太太,这件事不给我们个交代,我是定要告状的!别说你们家少爷现下做了什么将军,就是封王拜相,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会饶了他去!”
那小厮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被章姨妈呵斥了一通,吓了一跳,丢下银子便一阵风也似的跑了。
恰逢此时,章雪妍自屋里出来,病恹恹道:“母亲,这事不如就算了罢。夏氏委实厉害,表哥又不肯认,实在难于下手。”章姨妈向她笑道:“好孩儿,你好生养病便是,这事不用你管。我管保叫你进他陆家做个二奶奶。”章雪妍见母亲不肯松口,料知再说也是无益,叹了口气,又进门去了。
章姨妈将银子数了一回,见只得三十两,心里暗骂几句小气,将银子抱回屋中收下不提。
再说夏春朝夫妇二人并不知陆贾氏同柳氏的勾当,在屋中盘桓了一日,定下隔日一道出门看戏,一日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