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陪嫁嬷嬷又道,“不等老太爷他们下朝回来再道个别?”
魏氏边朝里头走,边回道:“不了,那得耗到什么时候去?我同嫂子和弟妹几个道一声别就行了。若是晚回去几分,届时谢府里头就又有说我不是的了。堂堂冢妇竟流连娘家,把婆家抛之脑后。到时候族里不知怎么想我呢。”
既然已经打定了要和离的决心,魏氏就断不会让别人捉出自己的错来。她绝不会给谢家有理由来休弃的,否则岂不是丢了娘家的脸,还得累得自己几个侄女的婚嫁。
知女莫若母。魏氏的这番心思,早已被不在女儿身旁的魏老夫人所料中了。魏老夫人深知魏氏的性子,若是还未想通,她还是会一条道走到黑。可一旦下定了决心,那可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会一门心思地将事情做到极致。
这些都是自己个儿教的。魏老夫人除了觉得把魏氏教得太过板正之外,别的地方都极其满意。她甚至觉得,就算魏氏和离之后想要二嫁,也绝不会嫁的比谢家差了。
一个面面俱到的多面手二婚妇人,可比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要抢手多了。何况魏家的家世还不差,魏老太爷同几个儿子,不是清贵的翰林院,就是户部吏部里头的实权官儿。别说给新丧妻子的三品官做填房,就是给次一些的勋爵府里头做正室都是使得的。
安心上路的魏老夫人,没多久就觉得有些无趣了。年轻的时候她倒很是享受一个人的时光。没有子女的烦扰,也不用盯着她家那口子有没有犯浑。如今上了年纪,倒是喜欢上了热闹。
尤其这一路上,还有个断不会消停得了的老岐阳王妃在。
魏老夫人就不信了,那个会按捺得住性子。她就憋着不提,等着那头说要一块儿坐马车的时候再说上几句才罢休。
不过同样的心思,老王妃那里也有。彼此都认识了几十年了,岂会不知道对方的性子。老王妃也可着劲地憋着不提,就看自己和魏老夫人谁先败下阵来。
三辆马车,打头的是老王妃的,中间的是魏老夫人的,谢凉萤是垫在最后头。
谢凉萤撩起了帘子,探出头去朝前面看一眼。她收回了目光,对曾氏道:“老王妃和魏老夫人还真是沉得住气。我一个人坐着都快闷死了。”
曾氏这次跟着来,是以曾嬷嬷的身份。她和双珏一并在马车里和谢凉萤一道坐着。只是她们三个人平时就常常见面,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聊了个遍。从京城去南直隶得有好几天呢,总不能把以前说过的话再翻出来重说一遍。可就这么干坐着,也很不得劲。
马车外响起一阵喧闹声,谢凉萤好奇之下又撩起帘子的一角去偷瞄。见好些马车打他们边上经过,其中一辆马车,她也认得。
那是柳澄芳作为恪王妃的马车。
谢凉萤挑眉,“澄芳表姐不在恪王府里头好好呆着,怎么出来和这些人厮混?”
两边儿的马车都跑的并不快,所以谢凉萤还能认出和柳澄芳一道的马车里头有哪些人家的。大都是京城中名气不甚佳的人家,看马车的装饰,男男女女都有。
曾氏冷笑一声,道:“五姑娘还不知道吧?恪王妃同恪王闹翻了,自己个儿从府里头搬出来了。她连娘家都没回去,兴许是知道自己干下的丑事被柳家二老知道后,必得一顿数落。如今正住在自己的陪嫁庄子上呢。那庄子和五姑娘还有些关联。”
谢凉萤挑眉,“哦?”
“那庄子原是谢老夫人给自己女儿做的陪嫁,后来柳元正那原配夫人死了,嫁妆也就成了恪王妃的了。”曾氏撇了撇嘴,“当年他们把我防地跟什么似的。谁稀罕那些个东西?我眼皮子能有那么浅?呸,压根就看不上。”
谢凉萤知道这些往事正是戳中曾氏的心头那根刺上头。倘若彼时柳澄芳愿意手下留情,不将柳清芳给折腾了,兴许曾氏还没这么大的气性。可柳澄芳被赶出府后,差些儿就给病死了。曾氏可不就把柳澄芳、把柳家给恨惨了么。
可惜凡事素来都没有如果。柳澄芳若不对曾氏和柳清芳下死手,那就不是她的性子了。
想到这里,谢凉萤不得不叹一声。人的性格决定他会走向什么路。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前世一味地向着娘家,但是最后谢家给了她什么。啃了自己的骨头,喝了自己的血,吃了自己的肉,一转身,一瓶□□塞进了她嘴里。
谢凉萤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愣愣地问:“那澄芳表姐如今这般呼男唤女的,又是怎么回事?”
曾氏不屑道:“谁晓得她?反正自打离了恪王,她就日日这般热闹,竟把个恪王府的大公子带在身边。我也不晓得恪王府怎么想的,也不怕将个嫡子给折腾出事儿来。那可是恪王府唯一的嫡子。”
谢凉萤回过神来,便不再提柳澄芳了。她看了前面两个老夫人还不曾动作,便道:“罢了,老王妃和魏老夫人怄气,没得叫我们也跟着受罪。”她对双珏道,“你去前头说一声儿,就说我性子娇,一个人在车里闷得慌,问两位老夫人愿不愿意坐一起。没了我们在,你们也能在一个马车上松快地说笑。大清早地起来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吧?仔细饿着了,到时候胃疼起来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双珏道:“那我就多谢夫人的好意了,这就去前头问问两位的意思。”
见有人打破僵局,老王妃和魏老夫人自然乐意。她俩早就憋得不行了,所以双珏一过来问,当下就应了。
三辆马车得了主子的令,当下就停了。岐阳王府的马车最为宽敞,所以坐了三个主子。打头的马车是谢家的马车,虽然小一些,但胜在新一点,里头坐着几个老嬷嬷。曾氏和双珏不愿分开,一起上了最后头的魏家马车。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马车又重新往前走了。
老王妃在车厢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有人和自己说话了。她那儿子同儿媳,生怕她性子太过跳脱泼辣,到时候一个不留神就给过了头,所以派来跟着的人都是一个个的闷嘴葫芦,三天都打不出个屁来。
魏老夫人的城府是三者之中最深的,她面上不显,心里却觉得松快多了。盖因方才憋着一股气,非得和老王妃较劲。现在一下子达成了目的,吐出一口气来,心里那根弦倒是松了下来。
谢凉萤叫这两位一道坐过来,不单单是路途遥远,想要解闷。更重要的是想问问两位历经风浪,处事妥当的老人家,到了南直隶之后,怎么做更加妥当。她本身并不是个爱争抢的人,前世打连番受挫之后,便一直唯唯诺诺的,凡事都依靠着薛简。重生之后,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做,或者只是轻轻地推了一把,事情也就成了。
现在要真的明晃晃地和人真刀真枪地来上一场唇枪舌剑,谢凉萤自问还真的心里头没什么谱。
老王妃虽然嘴上说着,到了南直隶她只管去寻了曹夫人和冯相说话,但毕竟受了薛简之托,万不能真的做个撒手掌柜。听谢凉萤向自己求教,便道:“我是外人,插不上话,就算跟着去李府压阵,心里头也是虚得很。倒是南直隶的那套班子,我是能替你说上几句话。”老王妃心里也纳闷,“李家那个在京里头做官的儿子,我记得也不过是个五品官儿吧?那个所谓的怀了龙子的女儿,也不过是个并不特别受宠的嫔。怎么那李老夫人就那么大的威风呢?我瞧着比太后娘娘都要大上几分了。”
做官做到五品,算是一个坎。上去了,那有朝一日,可能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了大学士,成了宰相。李家在京中做官的儿子,都已经快四十岁了,还在五品上头转悠,后面能不能上,可是个很大的未知数。他倒是能靠着使钱,买通了吏部或者权臣,上南直隶讨个从四品的官儿。可谁都知道,南直隶的从四品,比京里头的六品还差着些。
再说了,吏部如今都以白相马首是瞻。而李府这等人家,白相是断看不上的。现在要权有权,要人有人的白相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为了能爬上去而不管不顾的人了。他也是要挑人的,并不是每一个愿意投诚的都收了。以白相如今的威势,怕是多少银子都不好使——比李家有钱的多了去了。
魏老夫人听了老王妃的话,轻笑一声,“你看,这就是你这等直性子的人所想不通的地方了吧。”不等瞪着眼的老王妃说话,她就接着道,“南直隶虽然是陪都,可到底天高皇帝远。冯相虽说是相,可和京里头那位姓白的比起来,到底差着远了吧?多少南直隶班子里头的人调到南直隶之后就再也没经过京,想要知道京里头的风向和消息,也就只有邸报了。可邸报上能看得出多少端倪?总有那等多心人,借着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来做文章。”
她示意谢凉萤给自己腰后头塞个隐囊,靠下去能舒服些。“只要他们敢吹,就有人敢信。别说南直隶的官员了,那儿的百姓怕是连邸报都没摸着过边儿,怎么知道事情的原委?”魏老夫人冷笑一声,“那个李老婆子,也是个蠢的。不知道是真把那些谎话当真了,以为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女儿争气。还是信了那等欺瞒主子,惯会说好听话的下人们的挑唆。竟还真的就这么在南直隶横着走了。”
谢凉萤也觉得李家那么仗势欺人很是奇怪,她问道:“南直隶不是还有冯相,还有其他官员吗?他们怎么也不管管?”
魏老夫人嗤笑一声,点了点谢凉萤的额头,“傻丫头。”
“诶?”谢凉萤被魏老夫人这一声给弄懵了。她揉着被戳痛的额头,不解地看着那两位老夫人。
“这个我倒是知道。”老王妃道,“南直隶虽然也有一套三省六部的班子,说是和京城一样,可谁都知道差得远了。除了冯相是圣上特地派过去□□的之外,旁的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往京里头挤的?这人啊,就不能有个急。一旦急了,就看不清形势。把个假麻雀当成了真凤凰。以为能靠着在京中有点花头的李家。”
这么一说,谢凉萤倒是明白了。难怪就连南直隶的府尹都愿意卖李家面子,想来大约是想届时让李家在皇帝跟前美言几句,把自己给提拔回京里头去。
“只是可怜了二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偏生去了那种地方。”谢凉萤不无惋惜地道,“如果定亲的时候,祖父祖母能够再把把关该有多好。”
魏老夫人冷笑,“谢家二老就算不点头答应这亲事,可你那好大伯认了人家做亲家,他们还能说什么不成?祖孙毕竟隔着一层呢,婚事说到底还是父母做的主。他们在家里头再大的权威,也压不过去。”她眸中精光一闪,突然正色地看着谢凉萤,“那老太婆不是折腾死了我那大孙女吗?李家并不止一个儿子,我觉着,不定南直隶还有旁的人家,也遭过罪。但是娘家人不敢出头,就生生受了这罪。”
谢凉萤若有所思,“老夫人的意思是……到了南直隶之后,叫人去查查有没有旁的和李家有干系的人家?”
魏老夫人点头,“不止这点子后宅事,我料他们胆子大过天,便是府外也不会少了欺男霸女的事。听说李老太爷有不少小妾?固然有人愿意送人给他,可又有多少南直隶当地的良家子被强抢进府的?我就不信一个都没有!好好儿的良家女子,一遭成了通买卖的妾侍,谁家能甘愿?不过是生挨着这股子气罢了。若是有人愿意替自己出头,他们第一个就会出来。”
谢凉萤把魏老夫人说的话,全都一一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