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虎子带着两名衙役按刀而立,李二则身着公服侍立李文柏身旁,无甚表情的面孔不怒而威,看得蒋勇暗暗心惊——这绝对不是施家庄园里豢养的那些族兵打手能有的风貌,难道传言这些人都是出身关中军精锐,竟是真的?
蒋勇负手站在下首,态度虽高傲,面色却黑如锅底。
原因很简单,此前没有一个人敢在任何一个施家人在的时候,还坐在正堂的主座上。
施五若在,主座自然属于“五爷”,现在施五不在,堂中只有他和县令二人,即使是上任县令对施家最不满的时候,这整座上坐着的也应该是他蒋勇!
“咳!”蒋勇捂嘴轻咳一声,准备开口提醒提醒这个不懂“规矩”的年轻人,却没想到李文柏率先发难了。
“堂下所站何人?”李文柏居高临下地发问,“面见本官,为何不跪?”
李二这时转身拱手,似是在善意提醒:“大人,这是县尉蒋勇蒋大人,不是百姓,见官无需跪。”
“哦,原来是县尉。”李文柏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转而又疑惑,“既是县尉,见上官为何不着官服,为何不行礼?”
“这...属下不知。”李二也做困惑状摊手,“或许是忘记了吧。”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蒋勇的脸一青一白,终于忍无可忍地怒喝一声:“李文柏,你不要欺人太甚!”
“蒋县尉慎言。”李文柏突然沉下脸,“你说本官欺你,那好,本官问你,县尉官至几品?”
“八品,那又如何?”蒋勇将下巴高傲地昂起,“这里是交合,就算你是上官,也得对我行礼,因为我是施家人!”
李文柏淡淡道:“蒋县尉此言,可当真?”
蒋勇嗤笑:“自然当真!”
“好!那本官就要问你了!”李文柏连连冷笑,“官制品级乃是大齐祖制,见上官作何礼节吏部明文规定,县令为上县尉为下大齐律写得清清楚楚,官制乃是皇权代表,你施家竟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是打算造反么!”
第108章 三爷
“你!李文柏, 你休要血口喷人!”蒋勇一愣, 随即勃然大怒, 造反是什么罪名, 就算他在怎么冲动愚蠢也绝不可能承认。
“本官血口喷人?”李文柏亦毫不相让, “蒋勇,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还说不是藐视皇权?!”
蒋勇被喝得一顿, 余光不由自主地瞟上自己——横眉怒张, 单手直指上首的李文柏,可不正是咄咄逼人的模样?
犹豫再三, 蒋勇还是不甘不愿地放下手,表情风云变幻, 虽知道不敬皇权的黑锅施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北上, 但却怎么都拉不下脸朝李文柏一个他眼中的“黄口小儿”行礼。
李文柏正愁事情闹不大,见蒋勇如此死要面子活受罪,面上横眉怒目一片上官威严,心中却已经笑开了花——施五是个油盐不进老狐狸, 没想到手下一个两个全是猪队友,一个帮摇摆不定的钱楷下定决心投靠自己, 另一个生怕没有把柄送到自己手上, 还主动找上门来了。
说起来这人来县衙的目的是什么?算了,管他呢,李文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蒋勇, 你是死了心要和朝廷规制对抗到底?”
堂下李二持刀虎视眈眈,仿佛只要蒋勇一点头就会上前拿人,正堂内气氛瞬间凝滞到极点。
蒋勇此刻是骑虎难下,一方面,交合无人不知他代表着施家,自然不能贸然承认藐视皇权之事,可另一方面,李文柏似乎铁了心要刚到底,不逼迫他低头绝不罢手,半点没有主动递个台阶的意思。
堂下之人双拳青筋凸起,堂内堂外的衙役神经紧绷,谁也不愿意率先低下头,空气一触即发。
此时,堂外一雄浑的嗓音响起:“表兄,休得胡闹!”
温声望去,只见一年过而立、身着墨色短打的青年迈步而入,来者看上去虽无甚表情,周身却随时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场,令人感之极度不适。
青年的到来似乎打开了某种开关,蒋勇方才还煞气逼人的眉眼瞬间收敛下去,愤愤不平地瞪了来人一眼后便低头不语,看得出对此人颇为忌惮。
李二眉头一张按刀大喝:“来者何人!”
青年拱手便跪:“草民三子,奉县丞大人之命来给大人送信!”
县丞指的自然就是施五,李文柏眉头微皱,明白来人并不简单。
早就听钱楷说施五身边有个人称“三爷”的年轻人,看来就是此人了。
据说此人为人心狠手辣,常年替施家操持见不得光的产业,今日一见,果然比蒋勇这个莽夫要稳重许多——从他问也不问,一见正堂中场景便毫不犹豫屈膝低头就看得出来,这个“三子”是个绝对的实用主义者。
这种人不掌权还好,一旦有了些权力,就将会是极为枣手的对手。
李文柏不叫起,三子就始终维持着以头触地的姿势,似是有着无穷无尽的耐心,而旁边的蒋勇虽然满脸都写着不服,却也没再有任何过激行为,甚至还稍稍侧开一步,将正对首座的位置让了出来。
再激将下去也没有什么用,李文柏微微一笑,凛冽寒冬瞬间变得春暖花开,李二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去,老老实实做回了“贴身侍卫”。
“原来是三兄弟,快起来起来!”李文柏起身行至三子身边,弯腰将其臂膀拖住,笑得亲切温和,“既是县丞的人,在衙门就都是自己人,无需如此多礼。”
“谢过大人。”三子顺势站起身,在李文柏开口之前又再次低头告罪,“大人,草民表兄一介粗人,只因前日有些误会才会一时鬼迷心窍对大人口出狂言,还万望大人恕罪。”
说着,三子又暗地了狠狠瞪了蒋勇一眼,蒋勇浑身一个激灵,只得不情不愿地朝李文柏拱手行礼:“下官出言不逊,请大人恕罪!”
虽然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但好歹也做出了请罪的姿态,且轻飘飘一句话,就将“藐视皇权”的大罪化为了单纯的上下级误会,李文柏自可以顺着话头治蒋勇一个不敬上官之罪,想必施五也无话可说,但这就违背了他演上这出戏的本意,变成直接和施家撕破脸了。
在交合百废待兴,所有资源势力都掌握在施家手中的现在,直接撕破脸可谓是最最无谋之举,李文柏不是蒋勇也不是钱德兴,当然不会干这种百害而无一益之事。
“蒋县尉太过言重了,既是误会,如今解开了就好,何必还来什么赔罪。”李文柏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转变,笑呵呵地拉起蒋勇的手开始叙旧,“其实前些日子在往来居初见,本官就觉得和蒋县尉一见如故,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好好聊聊呢!”
满意地看见蒋勇一脸便秘,李文柏转而又笑眯眯地拍上三子肩膀:“果然英雄出少年,三兄弟年纪轻轻就成了县丞的左右臂膀,可想而知前途无量啊!”
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以长辈的姿态,拍着另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肩膀感叹英雄年少,简直怎么看怎么滑稽,然而在时人看来却是再合情理不过之事,换了个真正的“草民”,恐怕立马就会顺杆爬向李文柏执晚辈礼——这毕竟也是个抱大腿的办法。
即便三子暗地里的身份不一般,可谓掌控着整个交合地下势力,但此时面对李文柏的“鼓励”,也只能淡淡拱手道一声:“大人过奖。”双方都十分自然,没有半分尴尬。
当然,实际上三子也根本无需尴尬,毕竟无论在谁看来,李文柏此举可半点没有仗势欺人,刻意要给三子难堪的意思,恰恰相反,看在此时的三子和蒋勇眼中,反而成了李文柏主动向施家示好的信号。
究其原因也很简单,李文柏是县令,代替天子巡牧百姓,在古时又称“父母官”,这可不是什么尊称,而是在等级森严的大齐,在有官身之人面前,不管年龄多大,辈分都天然矮了一头。
当然,年过古稀之类的老人另算,但若李文柏和三子这般年龄差,分个长辈晚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